文/劉冬穎
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對先秦時期的城市生活多有記錄，展現(xiàn)了當時的城市文明。近年新發(fā)現(xiàn)的上海博物館館藏戰(zhàn)國楚簡《孔子詩論》中，即稱《國風》為《邦風》。國、邦指的都是以城市為中心的邦國。學者多認為《邦風》才是《風》詩的初名，漢代因避劉邦諱而改為《國風》。無論是“國風”還是“邦風”，都在向我們透露著一個信息——《詩經(jīng)》是與西周、春秋時期的城市生活密切相關的。這個觀點與傳統(tǒng)的“《詩經(jīng)》是民歌，是記錄先民生活的桑間濮上之音”的說法大相徑庭。
《詩經(jīng)》中的許多詩篇都記錄了城市的發(fā)展史�！渡添灐ばB》說：“邦畿千里。”指出了天子所居國都管轄的范圍十分遼闊。《商頌·殷武》又載：“商邑翼翼，四方之極！”生動地描繪了當年商代都城城墻的雄偉氣概�！毒d》詩的行文完全是按照實際建筑的順序一一展開：先察看地形，占卜決疑，然后劃定區(qū)域，丈量田界，開溝筑壟，接著建造宮室廟宇、修筑城墻祭壇，展現(xiàn)出對土地的重視及建設新城市的自豪之情。詩中所描寫的城市建設規(guī)模宏大、場面壯闊，細節(jié)描繪具體而清晰，可視為城市建筑史上的寶貴史料。《大雅·文王有聲》記載了文王“作邑于豐”，《小雅·斯干》篇亦記錄了武王定都鎬京的史實�！柏S”、“鎬”兩都的遺存已在今陜西西安西南約25公里處的灃河中游被發(fā)現(xiàn)。
在城市建設中，也體現(xiàn)了古人的規(guī)劃意識。從考古發(fā)掘材料看，“國”中不僅有宮殿區(qū)、居住區(qū)，還有手工業(yè)區(qū)和商業(yè)區(qū)，城的東部更是商業(yè)發(fā)達、人們常�；顒拥牡貐^(qū)，所以在《詩經(jīng)》中才多次出現(xiàn)“東門”的意象。如《鄭風·出其東門》：“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c衣綦巾，聊樂我員�！敝辟x城東門外熱鬧場景，其間城市居民郊游的場面寫得十分熱烈生動�！吨芏Y·天官·內(nèi)宰》說：“凡建國，佐后立市，設其次，置其敘，正其肆，陳其貨賄。”周人筑城后即劃出一塊地方設“市”(市場)，城邑市場里的“肆”，按慣例以所出賣的物來劃分，賣酒的場所自然被稱為“酒肆”�！对娊�(jīng)·小雅》一首《伐木》篇寫道：“有酒湑我，無酒酤我�！币馑际钦f，有酒就把酒過濾了斟上來，沒有酒就去買來。從詩意看，似乎西周時酒隨時都可以買到，人們也習慣于到市場上的酒肆買酒。
在今陜西鳳翔春秋秦都雍城的宮殿遺址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處藏冰的窖穴，容積約190立方米。冰窖在古文獻中稱為“凌陰”，據(jù)《周禮·天官》記載，“凌人”掌管冰政，十二月斬冰藏入凌陰，以供來年天暖時使用。由此推斷，周王室和諸侯國的都城內(nèi)，都應有藏冰的凌陰�！夺亠L·七月》即有“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的詩句，意思是說夏歷十二月鑿取冰塊，正月將冰塊藏入冰窖。秦都雍城凌陰建筑基址的發(fā)現(xiàn)，為詩句的解釋提供了實物例證。
城市的繁榮促進了詩歌的發(fā)展，城市生活的印記在詩篇中也不可避免地顯露出來。居住在城市中的是“國人”，在城市中過著遠優(yōu)于鄉(xiāng)野，優(yōu)于所謂“野人”與“小人”的富裕生活，享受著城邑中發(fā)達的禮樂文明�！对娊�(jīng)》中25次提到“國人”，如《曹風·鸤鳩》中的“淑人君子”戴著青黑色的皮帽子，腰束絲帶，舉止彬彬有禮。相當一些篇章描寫城市貴族的宴飲生活，更見其奢華鋪張，他們在歌樂宴飲中“鐘鼓既設”(《小雅·彤弓》)，席間是“清酒百壺”“ρ鱉鮮魚”(《大雅·韓奕》)，加之美輪美奐的宮室，透露出城市生活的繁榮。《小雅·都人士》對城邑中人服飾舉止的描寫十分細致、全面：“彼都人士，狐裘黃黃。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彼都人士，臺笠緇撮。彼君子女，綢直如發(fā)。我不見兮，我心不說……”字句間清晰可見的“都人士”、“君子女”皆為都邑中人，而無論是眼前所見，亦或心中懷想的，都是城郭風景。
《詩經(jīng)》三百篇分風、雅、頌三部分。雅、頌本來就是居住在城市中的上層階級所作；所謂風，即周代各國的地方樂調(diào)，共有一百六十篇。《國風》雖然有比較濃厚的生活氣息，也有許多描寫自然風光、田間勞作的詩篇，但其形成也有城市為其文化背景，這是以往為研究《詩經(jīng)》和中國詩歌史的學者所忽略的問題。我們研究《詩經(jīng)》，要將其還原到《詩經(jīng)》時代，不能像過去一樣只將其拘泥為“民歌”�！对娊�(jīng)》的修辭相當講究，而遠非鄉(xiāng)村樸野的歌謠可比。在禮樂文明只被少數(shù)人壟斷的兩周時期、在孔子開創(chuàng)私人授徒講學以前，只有貴族階級才有占有文化的權利，普通勞動人民根本就沒有學習的資格，又怎么談得上文學創(chuàng)作呢？《詩經(jīng)》是研究先秦歷史、民俗、禮樂文化的豐富史料，無論其是民歌與否，其文學和史學價值都是不容抹殺的。(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
(來源：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