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蘇州園林是婀娜、顧盼的女嬌娥,北京的南新倉就是不折不扣的偉丈夫了。建造于明永樂年間的皇家糧倉,2009年將迎來六百歲的生日,它不以高度見長,盡管它高達十米,墻體一點五米的厚度抵消和沖淡了它的高。它安詳、安穩(wěn)、安全,以匍匐大地的姿態(tài),必將繼續(xù)著、繼續(xù)安享無窮無盡的晚年。
四百年前,昆曲裊裊婷婷北上,驚艷京城。四百年后,昆腔在這里響起。南新倉是京杭大運河南糧北運的終點,相應的,廳堂版《牡丹亭》的演出被稱作“南戲北演”。
在建筑遺址演出戲劇并不罕見,如每年夏季希臘舉辦的古希臘戲劇節(jié)上,各國的藝術家以本民族的方式演繹古希臘戲劇,場所即在古希臘劇場遺址,但這樣的演出往往并不常年維系。周莊的古戲臺上常年演出昆曲,但旅游者步履匆匆,并無坐下來看完整一出戲的興致。所以,無論是廳堂版《牡丹亭》的制作方,還是教戲導戲的汪世瑜先生以及演員和樂隊,
誰都沒料到,南新倉里杜麗娘與柳夢梅的生死之戀能演到兩百場。“先享牡丹宴,后賞牡丹亭!睆d堂版《牡丹亭》提供餐飲,提供商務精英的社交空間,自助餐的同時,液晶屏上顯示演員扮戲化妝的過程!赌档ねぁ肪啚榘苏蹜,載歌載舞的昆曲之外,增加了不少“額外”的看點,如現(xiàn)場將每一折的名目書寫于白色燈籠,是書法的表演,如《驚夢》杜麗娘春夢一折飄灑的花瓣,如《離魂》杜麗娘喪命一折落下的水滴,如《冥誓》人鬼情一折點亮的燭光,如《回生》大團圓結局時放飛的、自云南空運過來的蝴蝶,用非昆曲的手段營造了古典的意象,更迎合了現(xiàn)代觀眾的需求——既新奇又耗資。演出結束,戀戀不舍的觀眾會得到作為紀念品的扇子,仿照昆曲生旦臉譜而制的紙面具,還能和主演合照留念。
中英文對照的曲詞打在糧倉厚重的墻壁上,撲面而來的是歷史,更是對歷史的消費和想象。
這是“中國文化的極致景觀”,是“京城商務精英新古典主義的消費典范”,廳堂版《牡丹亭》的定位,是將看一場昆曲打造成一個文化事件的成功運作,是對昆曲的另一種解讀,也是昆曲在時下的另一種姿態(tài)。票價由380元直至1980元,每場僅容納60名觀眾,“廳堂”有“廳堂”的價值,平均千元左右一個位置,真真是“一擲千金”才能看一場昆曲!袄デ颠@個價錢!”廳堂版《牡丹亭》的總監(jiān)制王翔有自己的解釋。歌星演唱會或是國外大歌劇的票價都不菲,流行文化和西方經典文化都以價格標出了自身的價值,昆曲作為國粹為什么一定是便宜的、廉價的?既然昆曲在興盛期由文人士大夫階層即文化貴族養(yǎng)育著,那么,昆曲在經歷了衰落之后是否有可能回到新貴們的視野?倘若富裕階層接受了昆曲,
他們的富裕有了貴氣,終有一天,他們將供養(yǎng)昆曲。
在王翔看來,廳堂版《牡丹亭》兩百場的演出看似偶然,又有其必然的原因。改革開放三十年之后,人們見識了西方世界,開闊了眼界和胸襟,正是“開放”才喚起了文化回歸的愿望。國學熱、新私塾、對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日益重視,都說明文化尋根的迫切。昆曲正是在這樣的背景和語境中登上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舞臺,縈繞在人們心間。
“摒棄舞臺,回到舊式家班的廳堂式表演”是宣傳冊上五大看點的第一條。明朝萬歷年間到清雍正二年朝廷頒令禁止“外官蓄養(yǎng)優(yōu)伶”之前,家班是昆曲演出的重要方式。不同的是,明清官宦養(yǎng)家班為的是自娛自樂,消磨時光,廳堂版《牡丹亭》是以家班式的廳堂表演引導消費。已經有12000多名觀眾看過廳堂版《牡丹亭》,其中90%從未聽過昆曲,80%的觀眾甚至從未聽過戲曲,但大多數人走出南新倉后,感覺甚好。王翔認為,沒有動用國家一分錢而推廣了高雅藝術,是和昆曲的善緣。
即便糧倉,北京遺留的糧倉是皇家的。獻給皇家的都是貢品,昆曲也不例外,封了“貢品”的昆曲身價百倍了。京城多的是應酬,用昆曲應酬,尊貴、體面,昆曲意味了身份,為商務的應酬呈上一張文化的名片。(郭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