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面講到的勞動強化,最為明顯的就是她善于運用她那歇斯底里的吼叫,不停地穿梭在車間內(nèi)的每個部門。以自己強大的威懾力使我們害怕,從而達到她所想要看到的效果--每個中國人都在她嚴密的監(jiān)控下,拼命的干活,規(guī)規(guī)矩矩的做事。即便是被榨完了皮骨里的最后一滴血汗,也還會在那里死撐著。看著這群意大利資本家如此的謀利制度,我不禁想起孩子時候看到過的船戶養(yǎng)墨鴨捕魚的事了。和烏鴉很相像的那種怪樣子的墨鴨,整排地停在船上,它們的腳是用繩子吊住了的,下水捕魚,起水的時候船戶就在它的頸子上輕輕地一擠,吐了再捕,捕了再吐。墨鴨整天地捕魚,賣魚得錢的卻是養(yǎng)墨鴨的船戶。但是,從我們孩子的眼里看來,船戶對墨鴨并沒有怎樣虐待,而現(xiàn)在,將這種關(guān)系轉(zhuǎn)移到人和人的中間,便連這一點施與的溫情也已經(jīng)不存在了!
與其它工廠不同的一點,就要數(shù)我們“了不起”的老板娘自主研發(fā)的一種我稱之為“文明的懲罰”的管理方式。所謂“懲罰”就是用縮短勞動時間從而達到減少你工資的目的使人員在各部門之間進行不停地調(diào)換。說到這里,我想有必要解釋一下,因為流水線不同分工的關(guān)系,才會有不同部門每天上班時間和工作量的區(qū)別。一般來說,切菜和洗菜雖然早半個小時上班,但工作量卻不大,所以,他們的工作時間也一般在5到6個小時。而在之后進入車間的負責抓菜和包裝人員的時間就會延長到8至9個小時。做過老外工的人都知道,老外的工資是根據(jù)時間的長度來衡量的。所以,分,分,分,也就成了我們的命根。將金錢看作比生命還重要的國人,誰又不會在乎呢?不過,這樣看來,的確很是“文明”,至少,我們該慶幸的是,懲罰并不是如舊社會奴隸主對待奴隸的方式,類似于,毆打,餓飯,吊起,或者關(guān)黑房間之類的可怕行為。
當我敘述到這里的時候,有一個人是我不得不提起的。他就是我們工廠的少東家。最初的印象,他應該會是那種比較乖巧型的小男生。有著歐洲人典型的魁梧身材,內(nèi)中卻透著少女般的羞澀和靦腆,喜歡吊著鑰匙扣上下起舞,嘴里總愛自言自語念些什么,有時又很搞笑的哼著小曲,有時又會學著稚氣的小孩,蹦蹦跳跳的走路。每天,與所有工人一起被關(guān)在這個四面都是墻的龐大車間內(nèi),活動的最長距離也只是從辦公室到車間的那一段路,偶爾不經(jīng)意間撇過的那一抹藍天,不知他是否也有渴望過翱翔。在1年前,我初入這個工廠的時候,看到更多的是他身上那份不與人知的孤獨與叛逆。而今天,短短的1年間,他已經(jīng)在他母親的言傳身教之下,迅速地從曾經(jīng)的懵懂少年蛻變成了為追求利益而不擇手段的資本家。因而在我的筆下,已經(jīng)無法用相同的詞語來評價他了,他的孤獨已經(jīng)變成了清高,他的叛逆已經(jīng)變成了不可一世。他母親那套對待中國人毫無人權(quán),加低級素質(zhì)的吼叫和謾罵,于他已經(jīng)是駕輕就熟了。我知道,工作在這里的所有中國人并非是直屬于本廠的工人,而是隸屬于介紹所的工人,即便是其本廠的工人,最起碼,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相互的尊重和禮貌總該有,更何況,善待工人也是企業(yè)生存極為重要的法則。作為如此大企業(yè)的少東,又是被稱為文明高度發(fā)達的西歐國家的公民,怎會如此無知?曾經(jīng),或許對他我還有些許的同情,大好的青年,為何愿意活在父母為其按排的世界里,而今,留下的只有唏噓而已。
時隔一年,即將轉(zhuǎn)身離開,在最后的日子里,內(nèi)心的感覺仿佛置身在空氣中產(chǎn)生了化學反應似的,有了不同的變化。又快又慢,又慢又快,如同操作中的機器一般,起起伏伏,也千頭萬緒--我曾試圖窺探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想了解這到底是一群怎樣的人。在他們身上既有飽經(jīng)滄桑后的那份辛酸,也有對現(xiàn)實無力抗爭后的那份近乎妥協(xié)的無奈。時而讓人憐憫,時而又讓人氣憤難耐。不禁讓我想起了魯迅筆下的阿Q類人物,魯迅先生當年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來表達其內(nèi)心的惆悵和郁悶。而此時的我,在經(jīng)歷了與他們一年的朝夕相處之后,又何嘗不是同樣的感受呢?或許,這就是世人常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當然,即使在轉(zhuǎn)身離開之后,內(nèi)心依然是躁動的,盡管可惡的機器數(shù)次的刁難,讓我吃盡了苦頭,盡管,老板娘的疾言厲色加無理取鬧,讓我倍感現(xiàn)實的殘酷,盡管一次次的徘徊在走與留的邊緣,可是在這方甚至可以說與外界隔絕的空間里,我大膽并自信的展現(xiàn)著自己,在嬉鬧玩笑后,收獲了自己。再回首時,我會為自己感動。
后記:美國的一位作家索洛曾在一本書上說過,美國鐵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橫臥著一個愛爾蘭工人的尸首。那么,我也這樣聯(lián)想,從這里運出去的每個包裝袋上,都付托著中國人無盡的血汗和無奈的呻吟。
在任何一個圈子里,為了自身的利益,人類不會將人性放在首要位置。自然界“弱肉強食”的規(guī)則在人類社會不僅不會消失,反而會愈演愈烈,只不過多了一件華麗的外衣罷了。馬克思那句經(jīng)典的話在任何一個社會都可以推廣:“一旦有適當?shù)睦麧,資本就大膽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之險!
《詩經(jīng);小雅;北山》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痹瓉,百姓只是王公貴族的工具,百姓的人身自由完全由別人支配。在這種制度之下,我們只能譴責整個制度,不能讓哪一個人來承擔其中的責任。因而我們也不依附哪一個人,我們只屬于自己!歷史同樣證明,人類社會最終是向前發(fā)展的,任何違背人性的行為最終都會被歷史的車輪給無情地碾碎!
中國人在意大利,講述金錢背后的故事,愿在這個故事之后,我們可以拾起所有的成敗得失,所有的是非榮辱重新出發(fā),去探尋(或者哪怕僅僅是思考)我們未來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
中國人在意大利,愿中國的生活,意大利的生活一切都好。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