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邸的沒落
順承郡王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從順治元年(1644年)封王以來,直到宣統(tǒng)三年(1911年)大清帝國滅亡,這近二百七十年里,王府基本保持了穩(wěn)定,沒有大的變故,憑借王府的特權,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到光緒、宣統(tǒng)年間,十五代順承郡王納勒赫每年的收入有郡王俸銀5000兩(實領2500兩),西太后特旨每歲加俸銀2000兩,任“右宗人”津貼每月200兩,全年就是2400兩,還有藍甲、白甲、紅甲(宗室親、郡王的親兵衛(wèi)隊)、護軍、領催等王府護衛(wèi)雜役人等的錢糧幾千兩,另有俸米2500石及錢糧米等,總計在萬兩以上。王府還有三十萬畝莊園地,分布在京郊和東北,僅定興一縣就有莊地八萬畝,可收取大量田租。辛亥革命后,宣統(tǒng)退位,王府的特權沒有了。對王爺?shù)淖畲笥绊懢褪琴恒y、津貼、錢糧等等全沒了,每年損失一萬余兩的進項。王爺?shù)馁旱摏]有了,王爺?shù)募茏舆不能倒。浩繁的開支,使得王府入不敷出,只好變賣莊園和古玩珍寶。民國二年,順承郡王府就曾因奉天省丁佃欠租占地和莊頭吞沒租銀一事,呈文寫道:“竊本府受賞之地,坐落奉天沈陽、遼陽、海城、本溪等地向令本府旗丁承領,名曰莊頭,由莊頭招佃領種交租,歷年除納課賦之外,酌定租數(shù)交府,余歸該莊頭瞻仰家口,歷有年所,毫無異同。即偶逢災歉,在本府亦隨即酌減緩免,而伊等亦無強索抗衡之舉。不期國體變更,共和肇興,該莊佃不察共和之真相,竟將王產視為己有,不但額租連年拖欠,抑且有自行稅契轉售之事。”請求民國政府查核追究。王府田莊的莊頭不僅不交地租銀糧,還私自變賣田莊的土地,可見王府已權威全無,到了須靠民國政府幫助維系的地步,經(jīng)濟狀況也到了面臨全面崩潰的境地。文葵雖被冊封,卻無分文俸祿,只有一個干干的爵位,莊園也賣得只剩京畿的八萬畝地了。虧得宣統(tǒng)元年,隆;侍笤跓o法發(fā)放俸銀時,與攝政王載灃商議,然后下了一道懿旨,將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等的府邸賞給個人所有,使他們有了最后的一種生存手段。民國初年,文葵將王府的房產契據(jù)抵押在東交民巷的法國東方匯理銀行,作為息借貸款的償還物。民國六年(1917年)文葵又將王府租給皖系軍閥徐樹錚,不久,奉軍攻入北京,皖軍南逃,順承王府就被奉軍的湯玉麟當作戰(zhàn)利品接受,并住了進去。1920年,張作霖進京后,相中了順承王府,便把它作為自己在京的帥府。這樣一來,文葵不但拿不到房租,連房產也要白白丟失,只好找到貝勒爺載濤,請他出面說合,最后,由京師警察廳督察長李達三、載灃的管家張彬舫和貝勒載濤三人作中保,出價75000大洋,算是由張作霖買下了順承王府。北京解放后,人民政府又從張學良的親屬手中購回順承王府。1950年八月,這座王府成為全國政協(xié)的辦公機關。上世紀末,改建政協(xié)機關的建筑,將王府原房舍全部拆除,說是搬至朝陽公園按原樣重建?上Х课莅丛瓨哟罱,卻未按王府原來的排列格式,因而完全失去了王府的韻味,實在讓人嘆惋!
文葵用賣房款在鼓樓王佐胡同買了一所房產,余款存入銀行,坐吃山空。民國十七年(1928年),定興縣的莊地也被“旗產管理局全部賣光”。自此,文葵失去了錢財所有固定來源。當時曾有人介紹他到民國政府中做事,他予以堅決拒絕。因為他自認“民族意識很強”,“自己是亡國奴,與民國是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東北失守,日本人在東北扶持溥儀當了滿洲國的皇帝。文葵覺得那兒還算是自己的國家,于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跑到東北,在日偽軍官訓練班學炮兵,畢業(yè)后,分到沈陽預備炮兵隊當隊副,少尉軍銜。他感到“同樣是受氣,抬不起頭來”,干了不久,又跑回北京,又作了三個月的西陵守衛(wèi),正趕上他母親病重住院,文葵終于以照顧母親的名義辭職回家,從此閉門在家,不問世事。母親去世后,文葵開始跟隨堂兄溥雪齋學習繪畫過上了與世無爭的生活。延續(xù)了近300年的順承郡王府,至此是徹底沒落了。
末代郡王的新生
1949年北平解放。文葵遺留的家產已蕩然無存,他只好畫些書簽、賀年片出賣,以此糊口。文葵愛畫小畫,小畫不必題寫姓名,不顯山不露水的,這才能隱姓埋名。正經(jīng)的大畫有時也作,但從不出售,親朋知己索求急了,偶爾送給一張兩張的;因為大的畫要署名,有可能彰顯自己的名姓。為什么文葵執(zhí)意要與世隔絕呢?他害怕。∧阆,一個末代王爺,偽滿時期又跑到滿州國去從軍受訓,雖說后來一直躲在家里不再出門,沒干過什么壞事,可按照解放初期一個運動接著一個運動的,那種陣勢,能不讓他害怕嗎?即便不算他是漢奸,戴上個反動派的帽子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他得自己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家人啊!千方百計隱姓埋名,盡可能地與世隔絕,是文葵所能采取的唯一的自我保護的最好方法。沒料到,在一次東城區(qū)政協(xié)座談會上,有位親戚發(fā)言時,不小心把他給說了出來。政協(xié)發(fā)現(xiàn)了他,他開始參加一些社會活動。1958年,他被請到國畫廠工作,薪酬優(yōu)厚,還有稿費,其妻原在刺繡廠工作,后因病回家,幫助文葵畫畫,兒子分配到國營七三八廠工作,經(jīng)濟狀況有了很大改善。1959年,文葵于將銀質順承郡王封冊獻給東城區(qū)政協(xié)(現(xiàn)存于市文物館),這件事反映出末代郡王文葵思想上的一個大變化。1961年文葵被選為東城區(qū)政協(xié)委員,但他除一些政協(xié)的活動外,極少外出,只在家畫畫,基本上仍是過著他的隱居生活。就這樣,文葵也未能逃過文革這場史無前例的大劫難。1979年,落實政策,受盡折磨的文葵老人又恢復了區(qū)政協(xié)委員的名譽。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開了文葵心中的塊壘,1990年,北京舉辦亞運會,作為愛新覺羅家族的一員,他向大會捐贈了兩幅山水和一幅書法,署名文仰宸。他的畫受到專家們的好評。亞運村建成后,老人一定要去女兒家住幾天,他要在女兒家的陽臺上欣賞亞運村的壯觀景色。聽說京城建了29座立交橋,他堅持要家人為他找了一輛小車,載著他繞城轉了一圈,還特意要求把車停在玉蜓橋上照了一張像。1992年秋,老人又堅持要去圓明園看菊展。看到園中保存下來的殘垣斷壁,他又聯(lián)想起順承王府正殿被八國聯(lián)軍焚毀的景象,感慨萬端地對陪同他去參觀的孫子說:“一個國家若不富強,就要受人家欺侮呀!”
1992年12月23日,愛新覺羅•文葵與世長辭了。這位中國歷史上最后一位王爺,享年84歲。在有清歷史上,他是最后一位王爺,也是最高壽的一位王爺。
(本文作者為順承郡王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