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球時報駐德國特約記者 青木 環(huán)球時報記者 白云怡 蘇靜】德國Spreadshirt公司因出售辱華T恤，遭中國使館抗議以及輿論批評，但該公司以“自由”“開放”為借口拒不下架相關產(chǎn)品，頑固態(tài)度令人吃驚。《環(huán)球時報》記者常駐德國，對德國企業(yè)鬧這樣的丑聞幾乎習以為常，這甚至是德國民間一個較為普遍的現(xiàn)象。不少中國人也許會對此感到困惑，因為眾所周知，政治上中德高層交往頻密，經(jīng)濟上多年來兩國貿(mào)易占中國與歐盟貿(mào)易總量的約1/3，而中國人整體上對德國人的印象也一向正面。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很多，除了個別機構(gòu)故意借“中國因素”搏出位，還有誤解、偏見、競爭關系等因素。“辱華T恤不是個案”，德國學者夫羅里揚表示，隨著中國崛起為世界大國，以赤裸裸的種族歧視為特征的辱華行徑幾乎銷聲匿跡，但一些更隱蔽、帶有復雜原因的辱華行為仍有市場。

　　幽默+言論自由，常被辱華者用來辯白

　　在德國，辱華行為幾乎年年發(fā)生?！董h(huán)球時報》記者觀察到，許多辱華行為有一個共同點：喜歡披著“幽默”和“言論自由”的外衣。

　　2007年7月，在德國港口城市不來梅一家名叫KULT的服飾連鎖店櫥窗里，有中國留學生發(fā)現(xiàn)一件背面赫然印著特別惹眼字眼的白色T恤。這件T恤由德國著名服飾廠商菲利普·普萊因(Philipp Plein)設計生產(chǎn)。在背部領口下方，公然印著“F-U-C-K You China”(一句很粗魯?shù)牧R中國的臟話)，衣服正面左下角是一個代表中國的小丑。

　　“這件T恤融入了幽默精神?！苯邮苊襟w采訪時，菲利普·普萊因公司發(fā)言人如是說。后來，該公司承認設計有“隱含信息”，即對中國盜版行為的不滿。而面對這樣的辱華行為，德國媒體竟然“傷口撒鹽”：《南德意志報》稱，假如中國不是首屈一指的盜版大國，該公司也就不會“突發(fā)奇想”；《世界報》寫道，中國人的抗議是“歇斯底里的鬧劇”。

　　最終，這家公司向中國駐德大使館和華商組織發(fā)去道歉信，該款T恤也全部下架。有意思的是，8年后，在菲利普·普萊因大舉進軍中國市場時，有網(wǎng)友舊事重提，迫使設計師普萊因再次道歉。不過，因其道歉簽名頗似漫畫，有人解讀為一條被繩子牽著的狗，有人覺得像一個留長辮子、跪著的人，使得爭議再起。

　　無獨有偶，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德國著名的克拉斯眼鏡店櫥窗里，掛著彩旗和鐵絲做成的五環(huán)，五環(huán)下是一具黑色木棺，木棺一側(cè)寫著“Made in China”，旁邊散落著一些紙錢。很多德國人看了紛紛搖頭，稱這是“侮辱中國和奧運”。

　　2009年4月，一家名為“世界廣告網(wǎng)”(Ads of the World)的“全球廣告展示”，將中國已故領袖毛澤東作為安全套廣告的主角，還和希特勒、本·拉登并列，以體現(xiàn)其“幽默創(chuàng)意”。

　　如果說以上是公司行為，這幾年也有不少名人引發(fā)爭議的例子。2009年法蘭克福書展期間，德國電視二臺主持人佐內(nèi)博恩走到一家中國展臺前，語速飛快地問兩名中國女性：“中國人今年想把德國圖書市場搞砸，對嗎？”他后來稱，實際用意是以戲謔的方式諷刺中國的人權(quán)現(xiàn)狀，并辯稱自己有“言論自由”。去年11月，德國籍歐盟專員厄廷格也因演講時使用侮辱性言辭名噪一時。

　　共產(chǎn)主義=政治不正確，歷史造就可怕偏見

　　“德國對中國的印象尤為負面?！?3日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柏林中國問題專家夫羅里揚說，德國是中國在歐洲最重要的貿(mào)易伙伴，不久前中國超越美國成為德國最大貿(mào)易伙伴。中國也是德國汽車最重要的海外市場?？梢哉f，德國是中國崛起最大的受益者。但BBC等國際機構(gòu)進行的民調(diào)顯示，德國人是對中國看法最負面的歐洲國家。這也是德國辱華行為頻發(fā)的關鍵。

　　究其原因，相較英國等較為“自由”的歐洲國家，德國因歷史原因尤其強調(diào)“意識形態(tài)”，以免政治不正確被盟友拋棄。經(jīng)歷了兩德統(tǒng)一的德國，對社會主義制度也存在偏見，常用東德來比較中國。所以，當媒體一報道中國政治領域的消息時，都會加上一個定語“共產(chǎn)主義”。而在他們的腦海里，“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是“政治不正確”，是民主、人權(quán)和自由價值觀的對立面。

　　很多人還記得，2008年8月，“德國之聲”電臺中文部副主任張丹紅女士因“親華言論”被停職。“德國之聲”的解釋是，張丹紅“沒有維護‘德國之聲’所一貫堅持的維護自由、民主和人權(quán)的價值觀”。同一年，德國體育信息中心編輯部主任迪特爾·海寧遭解職，只因奧運報道對中國太友好！

　　相比其他歐洲國家，德國在支持人權(quán)上更加投入。這也造成不少誤判。比如，被中國政府認定為非法組織的“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總部就在慕尼黑；歐洲本土最大的支持“藏獨”組織“西藏倡議組織”也在德國。此外，德國政府機構(gòu)及非政府組織積極資助中國異見人士到德國“避難”。這些組織和人士，成為德國一些人“辱華”的推動力。

　　德國也有一些機構(gòu)通過辱華“發(fā)泄”對中國經(jīng)濟競爭的不滿。德國經(jīng)濟學者羅多夫?qū)Α董h(huán)球時報》說，一開始，德國的不滿主要是“抄襲”，比如德國民間組織推出的剽竊獎近年來一直把獎“頒給”中國企業(yè)。之后是“間諜”，像德國的《明鏡周刊》多次指責在德華人和中國留學生是“間諜”。最近則是擔心“中國買光德國企業(yè)”。

　　柏林華人學者鄭禾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說到底，德國人害怕中國的競爭。尤其是“德國制造”和“中國制造”正走向正面較量。辱華行為就是壓制中國，一些企業(yè)這樣做甚至有借此打響知名度、贏得市場的意圖。

　　“吃狗肉、梳辮子”——德國人這樣看中國？

　　德國民間頻發(fā)辱華事件，更深層次的原因在于德國社會整體對中國文化的誤解，對中國認知的落后。著名華裔藝術家劉揚曾將她在中德兩國各生活13年后所感受到的文化、社會差異，用圖片闡釋，包括相互間的認知。《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到的不少專家也提到，德國對中國人的印象甚至停留在過去的“吃狗肉、梳辮子”階段。

　　“很多德國人仍然認為中國貧窮落后，應該接受西方的文化和價值觀。”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所所長崔洪建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可能商界的認識多一些，交往也多一些，也積極一些，但一些老年人、知識精英和保守力量，他們對中國的認識還是根深蒂固的，而且經(jīng)常拿他們的價值尺度量中國。

　　鑒于此，不難理解去年11月，德國戴姆勒公司一名高管在北京一小區(qū)與人發(fā)生爭執(zhí)時說出侮辱中國人的言論，盡管他擁有博士學位。也不難理解一些研究中國的德國智庫存在類似問題。像柏林中國研究中心，3年來幾乎統(tǒng)治了德國的“中國輿論”，但30多個研究人員中能說中文的寥寥可數(shù)。該中心給德國政府及媒體發(fā)送的刊物，80%是有關中國的負面內(nèi)容。

　　大眾對中國認知的落后離不開媒體的“普及”。今年初，一名在德國媒體工作10多年的媒體人撰文稱，默克爾在中國知名度有多高？估計“朝陽大媽”都知道。而“德國大媽”對中國領導人的認識，可能還停留在“毛”的階段。作者結(jié)合個人經(jīng)歷講述了德媒涉華報道的變遷，特別是近年來德國媒體人在受眾無知與報道無聊的惡性循環(huán)中的糾結(jié)。

　　回到辱華事件的現(xiàn)實。實際上，類似事件屢屢發(fā)生，不僅源于德國人對華認知的落后。華人學者鄭禾說，德國華人只有英國和法國的1/10不到，缺乏強有力的維權(quán)機構(gòu)，使得他們很難對類似事件及時反應。甚至有人認為，在德華人太融入德國，反而容易忽視辱華行為。

　　夫羅里揚表示，現(xiàn)在中國在政治和經(jīng)濟上已經(jīng)很有實力，但在德國的文化影響力還有待加強。他甚至建議記者到德國書店去看看，因為達賴喇嘛的書籍總是占據(jù)德國暢銷書排行榜，中國花幾百萬歐元可能也不及這些書的作用大。他認為，中國的文化資源很多，像郎朗等在德國算是超級名人，可以借助這些名人的影響力，進行中國文化宣傳。

　　中國社科院人權(quán)研究中心副主任柳華文對《環(huán)球時報》說，在歐美種族比較多元的地方，種族歧視、種族主義都是被明確反對的，這是檢驗社會文明、社會發(fā)展會不會倒退的一個標志。德國出現(xiàn)這樣不正常的事情，其社會本身也應該發(fā)出一個信號，表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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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德媒記者講“負面情緒從何而來”

　　德國公司辱華事件在中國輿論圈鬧得沸沸揚揚，德國民眾和媒體又是怎樣看待的？13日，《環(huán)球時報》記者和一位德國媒體同行聊了聊。

　　這位同行不愿意透露姓名和供職機構(gòu)，因為他覺得這是兩國間“挺敏感的一件事”。但他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他問了幾名德國同行，如他所料，對方“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辱華T恤事件”。這名媒體人說，以往德國發(fā)生過類似事件，但基本不太會引發(fā)德國媒體和公眾關注。

　　“由于有言論自由的保護，德國人平時說話沒有太多顧忌，如果出了什么問題，自會有法律來追究，Spreadshirt公司在道歉信中也正是以這個理由為自己辯解。所以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別說一家公司，甚至一些出名的政客也會說出一些讓大部分人很難接受的話，普通人更是想什么就說什么。更何況這只是一家很小的公司，連中國業(yè)務都沒有，又屬于個人言論，所以不太會有人關注這件事情，更不會有官方的介入。有些民眾甚至可能認為，這就是個玩笑而已，至于有這么大反應嗎？”

　　面對這樣一個答案，記者有些不甘心，追問道，如果德國民眾知道了這件事，又會有什么看法呢？這位同行想了想說，德國公眾的想法很多元，“但我想如果他們得知了這件事，大部分主流人群肯定會覺得不妥當?！彼硎?，對于涉種族主義的言行，德國大眾的道德批判相當嚴厲?！安贿^事情還有另一面，那就是德國民眾在反感種族主義的同時也非常反感民族主義，尤其反感政府出面的民族主義?！?/p>

　　在《環(huán)球時報》記者看來，此次的辱華風波并非孤立事件，當中德經(jīng)貿(mào)關系越來越緊密時，德國公眾對中國的印象卻似乎并未好轉(zhuǎn)。2014年，英國廣播公司做了個全球范圍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大部分中國人對德國持中立或正面看法，但德國人對中國持負面看法的占76%，比日本還高3個百分點。

　　這位同行解釋說，這主要是因為德國民眾始終對中國懷有警惕心理?！叭斩褡灞緛砭褪蔷栊院芨叩拿褡?，他們對任何事情都是先看負面并報以批評，然后經(jīng)過觀察確認你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后，才開始信任你，而這個過程非常漫長。要知道，德國人不僅對中國人這樣，對其他國家甚至對自己人，也這樣。所以德國人對中國的負面印象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改變。”

　　“此外，中國的變化太快了，德國似乎有點跟不上。他們對中國的理解嚴重滯后，大部分人對中國處在怎樣一個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人民的收入情況和想法，民眾對政府的支持程度，都完全不了解。所以他們對中國的理解會偏負面，始終有中國很落后、政府執(zhí)政方式不現(xiàn)代、老百姓飽受壓迫這些印象?！?/p>

　　這位德媒記者說，在2008年的奧運會和2010年的世博會之后，德國輿論對中國的關注度在下降。一方面是因為歐洲自身遇到前所未有的政治與經(jīng)濟困局，另一方面是因為中國的發(fā)展和變化與西方許多國家的政府和媒體想看到的不一樣，“某種程度上，中國讓西方‘失望’了。西方人所期待的中國經(jīng)濟改革會帶來政治變革并沒有出現(xiàn)，他們期待中國年輕一代在互聯(lián)網(wǎng)大潮之下會成長得更為西方化也沒有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