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招生交易的秘密》的作者，講述了一個他的女學生的動人故事：

　　這個女孩負責學校的廢物回收。因工作需要，從高二開始，她就與校長、副校長有所接觸，并與一清潔工具體執(zhí)行廢物回收。到了高四申請大學時，她需要從這三個人中選一人寫推薦信。大家都以為她不是選一言九鼎校長就是副校長，但她出人意料地選了老清潔工。

　　老人是墨西哥人，沒文化，連英語都不太會說。嚴格意義上說，那位老清潔工的推薦信非常糟糕，不但語法不通，有些句子還詞不達意。但他的推薦信告訴人們：這位女生很關(guān)心他和他的一家?？偸呛茏鹬厮退黄鹕塘吭趺醋龊脤W校廢物回收的工作，使他覺得自己也很重要——能盡心盡力地參與學校這個大家庭的活動。

　　據(jù)說，這封推薦信感動了每一個招辦人員，有人甚至是含著淚讀完這封文法不通、但質(zhì)樸無華的推薦信。

　　這個女生的SAT考分只有1320(滿分1600)，這個分數(shù)根本達不到藤校的要求。但就因為這封特殊的推薦信，她被三家“藤?！变浫×恕?/p>

　　這個故事很動人。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墨西哥族裔？不過，不管她是不是“平權(quán)措施”保護的少數(shù)民族，從“策略”的角度看，這個“險招”確實獨具匠心。在高中生的眼里，校長、副校長高不可攀；但在大學招生官員眼里，寫推薦信的高中校長成千上萬；寫推薦信的清潔工，恐怕百年不遇。因此，才有異峰突起、奇兵乍現(xiàn)的效果。這個女孩敢于舍校長選保潔，光是這份膽識，就足以讓名牌大學怦然心動。

　　我認為：美國的推薦信制度有漏洞和缺陷。比如，學生顧問的推薦信都說了啥，只有天知地知。為了讓推薦人暢所欲言，許多大學表明：在學生上學前就會銷毀推薦信或有關(guān)表格。

　　用肥皂票，才容易有后門

　　前面談過錄取的過程和篩選方式。我想，我們可以把戰(zhàn)爭年代某個知名的說法借過來，優(yōu)化一下：“寧可‘浪費’三天，不能漏掉一個?！?/p>

　　美國高招的審核程序可謂“過五關(guān)，斬六將”。如SAT分數(shù)很低(雖然芝大等校已不強求SAT考分，但絕大多數(shù)一流大學仍要求)，高中成績很差，沒什么特長，不積極參加課外活動和社會活動，就算你“賄賂”了第一級、第二級審核人員，“過了五關(guān)”也無法“斬六將”——你在“審核委員會”或“篩選委員會”的評審中，同樣會被刷下來。

　　本身“不上線”不行；“上了線”，僅賄賂個把關(guān)鍵的人也不一定行；必須賄賂所有的人，包括委員會中那些學生代表和教師代表，難度幾近登天。所以，從目前揭露的美國高招弊案來看，只能是一改SAT考分；二偽裝成體育特長生。

　　一般來說，美國人也講人情。因此，也有走“人情”后門的現(xiàn)象。比如，在允許的范圍內(nèi)，為非常親近的親戚朋友開點無傷大雅的后門。但僅限于不犯法的小后門。踩底線去行賄受賄，許多人就會變得六親不認了。所以說，這次是史上最嚴重的弊案。當然，犯罪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國度都會存在。

　　美國高校招生一般都盡量做到公平、公正、公開。為了保證這“三公”，社會上還有監(jiān)督手段：如發(fā)現(xiàn)同學的條件不如你(除了Legacy、捐款、因“平權(quán)措施”受益的少數(shù)民族、體育特招生等情況外)，但他被錄取，而你沒錄取，你可以告上法庭，或者在媒體上揭露。2014年，幾個白人學生把密執(zhí)安大學“合法”的“平權(quán)措施”告上最高法院。目前，60多個亞裔團體也認為“平權(quán)措施”歧視亞裔申請者，正在把哈佛告上法院。

　　許多美國人認為：為了上大學行賄某些人，非常不值。第一，非常危險，后果非常嚴重；第二，賄賂額大了不值，還不如直接捐款，小了又無效果；第三，即使賄賂了某些人，也不一定起作用；第四，與其賄賂，不如多申請幾家大學，東方不亮西方亮，總有接收的學校。第五，上大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年上不了，明年上。今年上不了理想大學，明年還可以轉(zhuǎn)學；本科不如意，研究生還有機會。來日方長，完全沒有必要鋌而走險。因此，這次史上最大丑聞僅33個家長涉案。

　　想想美國高招審核程序，你可能覺得“似曾相識”？——取消高校畢業(yè)分配制度后，各單位“五花八門”的自主招工，不也是看成績、看表現(xiàn)、看能力、看面試嗎？

　　也就是說，“似曾相識”就是離我們并不遙遠。實際上，如果我們把這些“似曾相識”綜合起來，就是美國“高考”招考分離的審核和選拔機制。

　　既然目前的“自主招工”沒有失控的現(xiàn)象，為什么我們要為招考分離，自主招生憂心忡忡、舉步不前呢？

　　多年前，中國取消肥皂票、布票、糧票、肉票時，人們也擔心過搶購風潮、囤積居奇、商店缺貨、銀行擠兌……實際上，正好相反，恰恰是在使用肥皂票、布票、糧票、肉票時，走后門、托人情無處不在。若我們總是在種種擔心的陰影下，就會舉步不前、就會仍然使用著肥皂票、布票、糧票、肉票……

　　腐敗現(xiàn)象嚴重與人的素質(zhì)不高、法治不健全、監(jiān)督機制不完善有關(guān)。只要我們在招生的政策上增加透明度、在審核制度上健全法制，在錄取過程中完善監(jiān)督機制，就完全可以在招考分離中大大減少丑惡現(xiàn)象。

　　Legacy 情結(jié)

　　Legacy譯成中文是“傳代物”“遺產(chǎn)”的意思。

　　Legacy招生政策，是指大學(尤其是私立大學)在招生時，給校友子女一定的照顧。這不是“潛規(guī)則”，但有點遮遮掩掩。

　　一般來說，申請者的父母是校友，才被看作Legacy。有些學校也把祖父母、甚至兄弟姐妹為校友的，看作Legacy。

　　美國大學排行榜前20名(偶有公立大學入圍)基本上是私立學校?？梢?，Legacy招生政策在美國的影響有多么深遠。

　　Legacy的錄取率高度機密、非常敏感，不容易探查。一般在30%到45%之間。常年排名榜首的普林斯頓2010年前后是40%(近年的暫查不到)；哈佛2014年是40%；2018是33%。換句話說，100個Legacy申請者中，約40個被錄取。而這兩校2019年的錄取率分別為7.0%和5.3%。Legacy的錄取率是常規(guī)的6到8倍。我查不到耶魯?shù)腖egacy錄取率，但應該不低于40%。因為，耶魯?shù)腖egacy學生占學生總數(shù)的15%。100個學生中15個是Legacy，這是一個相當高的數(shù)字。耶魯大學最著名的Legacy是誰？老布什，然后，是小布什，再然后，是小布什的女兒！

　　2001年，小布什應邀回母校演講。面對人頭攢動的畢業(yè)生，他說：“你們得了A的，很偉大。得了C的，也不要悲哀，照樣可以當美國總統(tǒng)……”

　　人們哄堂大笑。

　　接著，他又調(diào)侃副手切尼(也曾讀耶魯，但未畢業(yè))：“為什么切尼只能當副總統(tǒng)？因為他沒畢業(yè)。否則，也照樣能當總統(tǒng)……”

　　我們不知小布什是否是C等生，但Legacy中不乏優(yōu)異者。他們的特權(quán)表現(xiàn)在，當他們的條件與一般申請者一樣或相近時，優(yōu)先考慮他們(雖有名額限制)。

　　實行Legacy招生政策，既有理由，也有無奈，更有弊端。三者互為因果，互相滲透。

　　先看“理由”。招收Legacy學生的最根本理由是要圍繞大學建構(gòu)一個鞏固的“基礎(chǔ)社區(qū)”。這些Legacy一代傳一代地不斷入學不斷畢業(yè)，一代一代地給學校捐錢。用我們熟悉的俗語來說，就是拉一批最忠誠的“基本群眾”。我發(fā)現(xiàn)各個學校撒播到全美各地的祖輩相傳的Legacy，已有些近乎宗教情結(jié)。其實，不光是大學，私立高中、初中，也不例外。甚至公立大學也非常重視自己的Legacy。中國人愛撒“關(guān)系網(wǎng)”，美國大學在招收Legacy學生的問題上也大撒“關(guān)系網(wǎng)”。一般的大學，因擔心生源，不得不搞這一套，還好理解。怎么世界頂尖的大學，也非常熱衷于Legacy？確實有些費思量。

　　我想不外乎三個原因：一是陳陳相因，大家都在一個不由自主的慣性中運動；二是父母畢業(yè)于這個學校，其子女可能也會有相應的素質(zhì)，實施Legacy政策，能夠一代一代地保持一定質(zhì)量的生源；三是希望畢業(yè)了的成功人士，能“飲水思源”——從政治上、經(jīng)濟上對學校有所“回饋”。

　　再來看其“無奈”。學校的運作，需要大量資金。許多學校的人均學生花費比實際公布的要高出許多。因為某年貸款修建體育場、擴建校舍、增加實驗室等，怎么能算到當年學生的人均花費上呢？于是，學校一方面是不得不逐年增收學費，另一方面是四處募款。其中，向校友籌款是主要來源。據(jù)統(tǒng)計，最好的私立大學的學費為5萬到6萬美元不等。2018~2019學年，哈佛是50420美元，普林斯頓是47140美元，哥倫比亞是59430美元。實際人均花費要超過學費，超過多少沒有可靠數(shù)據(jù)，不好亂猜。我們暫且不去細究實際超過的部分，光追究實際收的學費，就可看到學校的苦衷和無奈。

　　以哥倫比亞為例，2014年的學費是49138美元，吃住是11978美元，再加上書本費、日常生活費、交通費等因人而異的花費，若平均5000美元，共約6.6萬美元。談學費必須談相關(guān)的“Need-blind”的招生政策和“Need-based”的資助政策。因為不管你是窮是富，只要你合格，就錄取你；錄取了你，就得解決學費問題。如你家很富有，自然沒有問題；若你家貧窮，除去父母能負擔的部分，剩下的學校以資助的形式解決后顧之憂。這個資助包括獎學金、貸款、有償工作等。比如，獎學金4萬美元，貸款1.2萬美元，打工薪酬8000美元。那么，你父母每年只需提供6000美元。可是，你無償獲得的4萬美元獎學金，哪里來？答案是：主要來自校友和Legacy學生父母的捐款。

　　2018~2019學年，哈佛有70%的學生獲得各種資助，其中的20%因家庭年收入低于6.5萬美元，免費入學。前些年，約四分之一的新生為貧困生(家庭年收入低于6萬美元)，均免費入學。國內(nèi)有些媒體說：某某獲哈佛全額獎學金。這一方面說明該生優(yōu)秀；另一方面也表明該生家庭貧困。2019年哈佛招1990名新生，光是當年資助這20%的貧困生就是2000多萬美元，4年下來是8000萬美元，再加上50%的新生4年中獲得的各種資助，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這就是學校的“無奈”：不提供高額的獎學金和工資，不容易吸引到高素質(zhì)的人才(包括學生和教授)。為了能給高素質(zhì)的人才提供高額獎學金和工資，必須向校友募款、必須接受一定數(shù)量的Legacy學生。

　　最后，見識一下“弊端”。祖祖輩輩上同一個學校，可以說是一種變相的“近親繁殖”。比如，有500個教授在這間大學任教30年，那么，許多Legacy的兩代人極可能修了同一個教授的課程。即使孩子沒修父母的教授的課程，但父母耳聞目睹的也就是孩子耳濡目染的。

　　比如，哥大法學院有個傳統(tǒng)，課程結(jié)束時，教授都有一個演講，一個讓目空一切的準律師們熱淚盈眶的演講。

　　其中有個92歲的教授說“今天去超市買香蕉，售貨員勸我買完全熟的，不要買太生的了……”(一種美國幽默，意思是：擔心買生香蕉，香蕉還沒熟，老人就會死去了)，學生們心一酸，他接著對售貨員說“你每次都這樣勸我，但是我備了的課還沒講完呀……”

　　我聽了都潸然淚下，等有了孫輩，如果這個教授仍授課，我們能不唱“同一首歌”嗎？！所以說，這種陳陳相因，不能說不是一種變相的“文化近親繁殖”或“學術(shù)近親繁殖”。

　　所謂“黑幕”，最糟糕、最反動、最令人費解的是Legacy招生政策。什么普林斯頓、哈佛、耶魯、哥大無一幸免地與這個名聲不佳的legacy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

　　我認為中國高考改革，絕對不能學這套。作為財產(chǎn)，不論是動產(chǎn)或不動產(chǎn)，后代要繼承，天經(jīng)地義。但Legacy把“教育”作為遺產(chǎn)——一種世襲的特權(quán)，其落后性昭然若揭。

　　父母上耶魯，就要把這個“上耶魯”作為“傳代物”傳給孩子。從現(xiàn)代倫理的角度看，是“反動”的；從現(xiàn)代科學的角度看，也是“反動”的。

　　父母上耶魯，子女也完全有權(quán)利上耶魯。但把“上耶魯”作為遺產(chǎn)處理，并作為政策使之制度化，實在不可取。

　　雖然，有不少大學對legacy作出一定限制，比如，隔代不能享受legacy，但隔代不傳并不影響代代相傳。另外，這些學校都強調(diào)：只有條件相同或相似，才優(yōu)先考慮校友子女，即便如此，祖孫三代欣賞同一個教授的同一本講義，祖祖輩輩唱著“同一首歌”、講同一個故事……從生態(tài)學講，也是畸形的、不健康的。

　　體育特招生

　　談美國高招，不得不談體育特招生。首先，這是弊案的重災區(qū)；其次，體育特長生是美國高校的一大特色。

　　2016年的里約奧運會，美國派出了555名運動員，其中417位為全國大學體育協(xié)會(NCAA)成員。換言之，約75%是大學生。再換言之，美國大學生雄踞世界奧運榜首。

　　再來點“花邊新聞”：在我任教的大學，誰的工資最高？橄欖球教練！第二才是校長，第三又是體育的冰球教練……

　　美國高校重視體育，可見一斑！

　　美國開發(fā)最早的是東北部，建校最早的也是東北部，因此，8所藤校全在東北部。1870年后，東北部的各校開展橄欖球和各種運動競賽。1956年，8所名校正式結(jié)成“常春藤聯(lián)盟”。也就是說，“常春藤聯(lián)盟”最初是因體育而得名。可見，翹楚“常春藤”亦是體育運動被看作香餑餑的注腳。

　　前面談到的藤校計算AI(學業(yè)指數(shù))的“秘密計算公式”，最初就是用來計算“體育特招生”的學業(yè)指數(shù)的?，F(xiàn)在，是不是每所藤校都用AI來指導自己的招生？倒不一定。但這個公式被用來計算“體育特招生”學業(yè)指數(shù)的下限，是基本可以肯定的。比如，某年藤校規(guī)定各自的“體育特招生”的AI的下限為169。

　　AI為169，則意味著：SAT和SAT II的各門考分都在600分左右(滿分1600)，CRS(學校排名點數(shù))是49，即排名在70%以后。顯然，這個學業(yè)指數(shù)有點慘不忍睹。

　　若某校想招一名AI在169以下的體育特長生，該校必須將該生的申請材料帶到藤校招辦主任聯(lián)席會議，進行必要的說明，并必須獲得會議的批準。

　　若該體育特長生的“特長”不是非常突出，學校一般不愿讓自己處于“三堂會審”的境地。更何況，藤校之間又都是競爭對手。被對手“審問”的滋味兒，恐怕不太好受。

　　所以，最近弊案披露的體育特長生基本都沒敢糊弄藤校，而是混到南加大等校去了。至于藤校唯一涉案的耶魯女足教練，是怎么蒙混過關(guān)的呢？雖然沒看到作案細節(jié)，但也不難“破案”。一、該女生不是運動員，可想而知其AI會高于藤?！绑w育特長生”的下限，因此藤校招辦主任聯(lián)席會議攔不住她。二、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入學后，收了40萬美元的教練，怎么幫這個不會踢球的“南郭先生”混下去呢？好辦呀，以受傷為借口不參加球隊訓練，不就蒙混過關(guān)了嗎？

　　各校都有專人主管“體育特招生”的工作。教練們親自四處尋訪、面試“體育特招生”。在一般的申請者還忐忑不安地翹首以待錄取信件的前一兩個月，就會先給“體育特長生”發(fā)出試探性錄取通知。目的是安撫他們，穩(wěn)住他們。許多學校為這些“體育特招生”設有專門的獎學金。

　　實際上，“體育特招生”也有兩類：一類是真正的“體育特招生”，到校后，即插即用、上場拿分。這一類人的AI可以比較低。第二類是裝門面的，是板凳隊員，這類人的AI較高，是拿來平衡第一類人的低AI的。

　　我攻讀博士時，隔壁住一橄欖球隊員，我兒子礦礦管他叫“大個子叔叔”，是他自己交的第一個美國朋友。當時，兒子還不會說英語，想跟“大個子叔叔”說些什么，就回家問我們，然后，再背書般地到隔壁去“交流”。礦礦的飛碟技術(shù)是跟他學的。有一次，飛碟打中鼻梁，直流血，兒子也不哭。至今鼻梁還稍隆起。每每提及，我總是安慰妻子：鼻子高點不是更帥嗎？

　　當時，我做TA(教學助理)。有一天，我看到大個子到我對門辦公室去見另一個做TA的博士生。他見了我，表情有點不自然，我就沒吭聲。

　　他走后，我故意問那個TA：“個子那么大，打球的吧！”

　　TA搖搖頭：“打橄欖球的，真頭痛！”

　　過得幾天，大個子問我：“你認識那個TA嗎？”

　　我說：“認識！”

　　大個子想了想，欲言又止。

　　后來，大個子去了另一個學校。礦礦傷心了好幾天。

　　礦礦這個“忘年交”，屬于上場拿分的“體育特招生”。我估計，AI可能不會太高。

　　美國教育為什么如此重視體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