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疫情影響三百多名中國雇員滯留馬爾代夫度假島

2020年04月17日 07:21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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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家 | 三百多名中國雇員滯留馬爾代夫度假島

　　近日，有網友向澎湃新聞反映，因受疫情影響，300多名中國籍員工被滯留在馬爾代夫的多個度假島上。

　　據了解，馬爾代夫政府早在1月31號起就暫停了中馬兩國的直航航班。3月下旬開始，周邊國家也陸續(xù)實施了邊境管控措施，所有轉機歸國航線都已暫停。3月27日起，馬政府暫停為外國游客辦理落地簽證，所有外國人均不得入境馬爾代夫，直至另行通告。同時，馬政府要求所有度假島工作人員在最后一名外國游客離開后，必須在本島接受為期14天的隔離觀察，之后方可離島。

　　“一島一酒店”，是馬爾代夫度假村的主要運營模式。據馬爾代夫當地媒體Maldives Insider報道，受疫情的影響，當地最大的度假村運營商之一Universal Resorts集團宣布從4月起關閉旗下8家度假村，停業(yè)時間三個月。隨后，多家運營商開始效仿，全馬爾代夫目前有50多家酒店、度假村關閉。

　　然而隨著“封島”開始，一系列問題浮現。有員工反映，酒店為了壓縮成本，開始實施斷電、降低餐食水平等措施。同時，醫(yī)療物資方面也出現短缺。部分滯留員工在無收入且無法回國的情況下，生活正面臨窘境。

　　受困于度假島的日子

　　莎莎說，她是滯留在V度假島(化名)上的唯一一名中國員工。

整個馬爾代夫目前有50多家酒店、度假村關閉?；謴蜖I業(yè)時間最晚可至9月底。

　　4月1日，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莎莎所在的V酒店也進入了“封鎖”狀態(tài)。據馬爾代夫政府的規(guī)定，在最后一批客人走后，所有員工要進行14天的隔離。

　　“酒店的意思是，14天隔離期結束后，本地員工可以離開回到各自的居民島上去。而外籍的員工，如果能買到機票也可以隨時走?！鄙f。

　　然而，現實情況卻是，自3月27日起，馬爾代夫暫停入境落地簽服務(獲政府特批的人員除外)，并取消所有與中國、意大利、韓國及伊朗等疫情嚴重地區(qū)的往來航班。不僅如此，停止接收客人后，度假村的水上飛機也全面暫停。

　　“本想從周邊國家轉機回國，但當地疫情爆發(fā)后，馬來西亞、新加坡、斯里蘭卡等國也陸續(xù)停飛，復航的時間再三延遲，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鄙f。

　　不過，讓莎莎感到焦慮的不僅僅是“機票一票難求”。進入隔離期后，酒店為了減少損失，開始壓縮成本，員工的生活條件越來越糟。

　　“隔離開始不久，公司說為了節(jié)約費用，以后每天早上9點至下午6點期間‘定時停電’。雖然節(jié)約可以理解，但現在的馬爾代夫平均氣溫34度，停電的時間太長了。這種情況不只是我們這里，聽說別的酒店也開始停電?！?/p>

　　伙食水平開始下降，餐食的分量也在變少?！拔覀兊膯T工餐廳是沒有辦法自己做飯的，小賣部也早就空了?，F在吃的主要是酒店儲備的糧食，偶爾有人送來配給，但東西少了很多?！?/p>

　　有員工反映，“封島”后，伙食水平開始下降，餐食的分量也在變少，每天吃飯要排長隊，晚去了就沒什么可吃的了。馬爾代夫滯留中國員工圖

島上的員工小賣部已經空空如也。

　　更令人擔憂的，是島上的醫(yī)療物資狀況?！斑@邊有個小診所，里面也有醫(yī)生，但問題是沒有任何藥物送來。去年我爬山把腰給摔了，前段時間很疼去找醫(yī)生看病，診所連一些膏藥貼都沒有，所以還是蠻危險的，最基礎的藥都沒有了?！?/p>

　　除了物資外，有中國員工反映，一些酒店表示如果員工選擇繼續(xù)住在島上，則每天需要繳納食宿費。還有人說薪資方面出現了很大的調整，一些酒店表示停業(yè)期間向員工發(fā)放最低工資(每月350美元)，部分酒店則表示實施停薪留職政策，預備給員工“放一個無薪長假”。

　　在馬爾代夫旅游業(yè)工會(Tourism Employees Association of Maldives)發(fā)布的一份調查中，記者發(fā)現，截止到3月30日，已有79家度假酒店出現了降薪的情況，并且其中有50%以上的酒店停止支付員工薪水。

　　馬爾代夫旅游業(yè)工會發(fā)布的一份調查顯示，截止到3月30日，已有79家度假酒店出現了降薪的情況，并且其中有50%以上的酒店停止支付員工薪水。馬爾代夫旅游業(yè)工會Facebook 圖

　　中國員工Chris受聘于馬爾代夫當地的一家潛水公司，在度假村從事潛水教練的工作。3月30日，潛水公司經理告知全體員工，即日起，所有外籍潛水教練開始無薪假期。4月5日，經理又通知Christ等人簽署一份“告知書”，里面寫道，“員工可以使用年假，但年假過后將進入無薪假期”、“要求外籍員工盡早離開這個國家”、“如果持續(xù)沒收入，公司可能將面臨破產”等等。

經理通知Christ等人簽署一份“告知書”。 Chris 圖

　　“經理解釋說這只是一份告知書，沒有法律效力，并且針對所有員工，所以我們都簽了?！盋hris說。

　　Chris表示3月21日經理曾通知外籍員工盡快買票回國時，為了配合公司，她先后買了兩次機票，但因為周邊國家的航空管制，接連都被取消。后來度假村改變了政策，所有員工都可以呆在度假村內直到航班重啟。

　　所幸的是，與莎莎相比，Chris所在的度假村物資供應相對充足?！爸辽倌壳笆沁@樣的，但我也聽說其他島為了節(jié)約成本，定時停水停電。還有的島上，每天吃飯要排長隊，去晚了就沒什么可吃的了?！?/p>

　　馬爾代夫旅游業(yè)工會說，強迫員工使用年假的行為是違法的。馬爾代夫旅游業(yè)工會Facebook 圖

　　危機四伏的居民島

　　“公司說，隔離期結束之后，我們這些外籍員工可以繼續(xù)待在島上，但是這種條件下，不知道日子會變成什么樣?！鄙辉腹_酒店的名字，因為她說之前有人對外反映了停電問題后，就被公司請去談話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工資下來后，去居民島的朋友家借住一段時間。

　　不過，居住在迪古拉(Dhigurah)的Tracy并不認為居民島會更加安全。她在島上做潛水教練，因為沒有航班滯留了下來。與莎莎的命運相似，整座島上也只有她一名中國人。

　　“島上只有兩間小賣部，什么都賣，但未必齊全，尤其是食品方面，最常見的只有土豆和洋蔥，其他的蔬菜水果很稀缺。以前我至少一個月去一趟馬累采購食品，還要去銀行提現。因為在島上只能花現金，刷不了卡。但現在內陸航班停運，快艇也縮減至一星期兩班，銀行也不是每天都開，生活非常不便。”

居民島只有兩間小賣部，新鮮的蔬菜水果很稀缺。 Tracy 圖

　　Tracy說，島上沒有正規(guī)醫(yī)院，只有一個衛(wèi)生所。有一次，朋友牙疼去看醫(yī)生，除了開一些止疼藥外，檢查設備都沒有，更不要說治療。每年的四月到六月，是登革熱的高發(fā)期，它通過蚊子叮咬進行傳播，是馬爾代夫最嚴重的傳染病之一。

　　“如果爆發(fā)的話，島上的衛(wèi)生根本無法解決，必須要到馬累去。所以，看上去生活風平浪靜，其實危機四伏?！盩racy說。

　　居民島上的藥店里口罩還可以買到。不過，在馬爾代夫，戴口罩的觀念與中國不同。 Tracy 圖

　　對于嚴重依賴進口的馬爾代夫來說，物資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3月25日，馬爾代夫印度高級委員會在接受《The Edition》采訪時表示，“鎖國”期間，印度仍將為該國提供必要的大米、小麥粉和糖。同時，印度也向馬爾代夫出口羥氯喹(HCQ)抗瘧疾藥物，用于治療新冠肺炎。但對于外國人，特別是只做了短期滯留準備的外國人來說，還有別的困難。

　　“我們面臨的另一個問題就是，4月23號開始是馬爾代夫的齋月，齋月期間，當地人從日出到日落都不吃飯，所有店鋪和餐廳都會關門。這意味著整整一個月，我們白天沒有地方可以去買東西。再加上天氣的關系，儲存食物也比較困難?！?/p>

　　Tracy說，之所以沒有趕在“封國”前離開，是因為工作簽證的關系。正在辦續(xù)簽手續(xù)的檔口，馬爾代夫的政府部門也因為疫情開始放假，一放就是4周，所有的事情都耽擱了下來。

　　“從3月17號開始，迪古拉居民島便開始不再接收新的游客上島了。沒了客人，我們的潛水店也關門了。一直到現在，完全沒有收入，但每個月還得繳房租和水電?！?/p>

居民島上其實很荒涼。 Tracy 圖

　　那些迫切想回家的聲音

　　莎莎說，在一個由大使館牽頭組建的微信群中可以看到，目前滯留馬爾代夫的中國員工至少有300人，大家分布在幾十個不同的島嶼上。

　　盡管每個人的情況各不相同，有的度假島的生活水平正在惡化，有的酒店還沒有出現物資短缺的狀況，有的在居民島上，有的在度假島上，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莫過于“什么時候才可以回國”。

　　莎莎迫切地想回國，因為母親剛在北京做完手術。她原計劃在3月中旬就回去，卻因為簽證出了問題被耽擱了下來。

　　滯留在康迪瑪島(Kandima)的木星也很想回家，盡管目前酒店的物資情況還算穩(wěn)定?！拔矣X得這只是一個暫時的現象。度假村已經不營業(yè)了，它不可能白養(yǎng)著三四百人在島上。有同事說，島上最后只會留五十個人左右，比如保安之類的，留下來負責看島?！?/p>

　　“我們跟大使館反映過，如果度假村趕我們出去了該怎么辦？大使館說會幫助我們和馬方協(xié)調，比如提供當地的民宿，收取適當的價格。但我們其實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時候有航班回國？”

　　木星說大使館回復稱，四月肯定沒有航班開放，請大家耐心等待。

　　就職于H酒店(化名)的張先生告訴記者，隨著酒店的14天的隔離期結束，這幾天，本地員工已經陸陸續(xù)續(xù)開始離島，他很擔心剩下的外籍員工的食宿待遇是否會惡化。

　　“我現在每個月的基本工資是500美金。如果度假村無法住下去，搬到馬累住一兩天或者一個禮拜的話，沒有問題。但如果長期住下去，這筆開銷肯定吃不消?！?/p>

　　記者致電了H酒店，詢問目前酒店的狀況。前臺工作人員回復，酒店從未關閉，房間仍然可以預定，但工作人員承認“現在沒有一個客人”。當記者詢問“酒店會如何安排滯留的外籍員工的食宿問題”時，酒店前臺則表示需要聯系管理部門來回答記者的問題，隨后又補充道，前臺員工不被允許向媒體透露管理部門的聯系方式，讓記者先留下電話。截至發(fā)稿，記者并沒有收到酒店的回復。

　　度假島上的一名員工寫道：“不要把我們拋棄在危機中”。馬爾代夫旅游業(yè)工會Facebook 圖

　　而在澎湃新聞得到的一份 “馬爾代夫各度假島營業(yè)情況(涉及中方員工)”的統(tǒng)計表中，記者發(fā)現，目前，中國員工分布在約40座度假島上，其中，近一半的度假島已經關閉。個別島嶼沒有確定關島的時間，但基本也處于“無客清島”的狀態(tài)。另外一些度假島在情況備注中寫道，“要求外籍員工盡快回國”，“安排部分中國員工休假”。還有一些備注中寫道，“部分中國員工合同已經到期”，或者“簽證將要過期”。

　　在澎湃新聞得到的一份 “馬爾代夫各度假島營業(yè)情況(涉及中方員工)”的統(tǒng)計表中，記者發(fā)現，目前中國員工分布在約40座度假島上，其中近一半的度假島已經關閉。

　　“大多數酒店初步預計都是先停三個月，也就是說從4月一直關閉到7月。但三個月后是否真的能正常開業(yè)，誰都不知道?！?/p>

　　“前段時間，馬爾代夫政府出臺了一項法令，要求酒店不能在疫情期間解雇員工，酒店也表示我們可以繼續(xù)住，但大家心里都懂得，住可以住，但不保證這個質量而已。”張先生說。

　　張先生表示馬爾代夫的疫情并不算嚴重，但導致一些人迫切想回國的主要原因是日益堪憂的生活狀況。

　　“經常有人跟我們說馬爾代夫很安全呀，又不像歐美這些國家疫情那么嚴重，你們完全就可以呆在那兒。聽到這些話，我們其實感到很難過。因為想回國并不是為了躲避疫情，而是一部分同胞處境真的非常糟糕，基本生活無法保障。還有一部分人想回去，是因為家人的關系，比如家里人生病住院了。我不知道這些迫切的訴求，是否值得被聆聽呢？”

　　變數太多，歸期何時

　　目前，滯留馬爾代夫度假島的中國員工們已向駐馬爾代夫中國大使館求助。不過，他們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又分散在不同島嶼上，疫情管控之后，島與島之間的內陸飛機都已取消，援助將如何順利開展？顯然是不小的考驗。

　　在機票方面，部分航空公司開始出售5月的機票，但是否真的能飛，仍是未知?！拔疫@次是第三次訂機票回國了，如果可以飛，當然還是想回國，”Chris說。Tracy還向一位在南航就職的朋友咨詢了包機的問題。朋友說可以自費包機，但前提是需要獲得政府的公函。

　　對于馬爾代夫政府的疫情控制，Tracy表示自己并不樂觀?！拔遗e個最簡單的一個例子。前些日子，馬代政府隔離觀察了一些外國游客，14天隔離結束后，就讓他們坐飛機回國了。結果，飛機已經在途中，馬代這邊的檢測結果報告才出來，兩名意大利游客被確診為陽性。還有一個例子是3月14號，有一批從英國回來的馬爾代夫人，當時政府沒有采取任何措施，直到陸陸續(xù)續(xù)有幾個人確診后，政府才開始要求他們檢測和隔離?！?/p>

　　“可見，馬代政府的防疫措施不夠嚴格，執(zhí)行過程中也有漏洞。萬一疏漏了，馬爾代夫人口聚集，社區(qū)傳染是非常迅速的。到時候，我們真的連一絲回家的機會都沒有了?！币驗闆]有安全感，沒有依靠，Tracy感到隨著時間越拖越長，大家開始變得越來越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