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教老學生們學中文是種什么體驗?

新華網(wǎng)北京7月10日電 10年前旅居日本的時候,我受邀去教中文課,而我的學生們卻都和我父親差不多年紀。當他們低下花白的腦袋致意,恭恭敬敬地叫“先生”(在日本,一般稱呼醫(yī)生、議員、老師為先生)時,我不由地擔憂起來:能不能HOLD住這些日本科技領域的高級專家們?
這個中文學習班是前中國駐日大使唐家璇在任時提議開辦的,學員們都是具有“技術士”稱號的專家。技術士制度是日本戰(zhàn)后建立起來的技術人員資格國家考試制度,目前,約有一萬二千多名技術士活躍在日本的產(chǎn)業(yè)界。他們在各自領域內都是獨當一面的專家學者,在學習班上卻事事都需親力親為。
老學生們聽課認真,發(fā)言也很積極,還會問各種問題。有時解釋一個名詞,也許就會衍生出一堆有關中日對比、中國社會問題的探討,有時也會介紹起日本的情況,這樣學生們就成了主講。
對于我新開發(fā)的聽寫環(huán)節(jié),老學生們是又愛又恨,老花鏡摘下戴上,將自己寫出來的字和黑板上的標準答案仔細核對,寫對了就開心地手舞足蹈,沒寫出來就一邊抱怨為啥會有這些微妙的差別,一邊一筆一劃抄下來,用紅筆圈出來。
班長是一位叫長友的老先生,是這些老學生中最年長的,也是日本技術士會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他負責收集大家的學費,協(xié)調與外部的各種聯(lián)系等。八十多歲的長友,長得很矮小,卻總是背著一個很重的雙肩背包。我很好奇里面到底裝著什么寶貝,為啥走到哪里都背著,他笑呵呵地說,其實沒什么要緊的東西,還能背著它到處走說明我身體好呵。
班上的活躍分子是一位叫鳥飼的學生,高高大大,在這些學生中屬于青壯派了。班級的忘年會、新年會,各種迎新送別等都是他來操辦。研究核倫理的鳥飼先生愛好射擊,休息日除了學中文就是到處去練氣槍。上課時,大家有喝茶的,有喝咖啡的,他的桌子上永遠放著可樂。我和他開玩笑:在中國一般都是小孩子、年輕人愛喝可樂,你不愧是班上的年輕人。他樂了,努力用中文和我聊起他鐘情可樂的原因:多年前,查出胰腺癌,住院治療中,有一個月不能自己進食,躺在床上,整天就翻看各個電視臺放的料理節(jié)目,最大的心愿就是喝上一瓶可樂……雖然他的中文在班上是佼佼者,可他卻一次都沒有來過中國。
佐藤先生是一位農(nóng)業(yè)專家,在郊外租了一塊地,隔三差五會給我寄來幾棵帶著泥土的香菜,那純正的香味總讓我憶起兒時的味道,他說他非常喜歡中國菜,就是這香菜的味道還有點受不了。
總是在發(fā)音方面較真的田中先生是一位信息工程專家,卻有著堅實的人文歷史知識,走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對歷史有頗豐的研究和見解,還出版了一本有關絲綢之路的書。我一直想著將來請他來中國給我當導游。
圓尾先生是一位食品方面的專家,熱衷于來中國進行技術指導,所以常常缺課。每次出差回來,總和大家分享中國的各種見聞,給大家?guī)砀鞯氐耐撂禺a(chǎn)。
在最后一次課上,我講中國的唐詩,特意選了王維的送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上完課,鳥飼先生安排了送別宴,酒過三巡,與大家在地鐵站揮手告別,相約一定會再見。鳥飼先生陪我進到站內,在站臺上,他微笑著揮手,用中文說:老師,我一定會去中國看你。
現(xiàn)代交通與通訊的發(fā)展,讓我們完全沒有了“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悲涼感?;貒螅矔r常和大家保持著聯(lián)系。鳥飼先生的郵件最多,告知大家的近況,也聊他自己:去美國開會了,因為發(fā)燒住院了,氣槍比賽得了名次等等。然后,郵件間隔時間長了,再然后收到了其他學生的郵件:鳥飼先生這次住院沒有再回來。有一次,我做過一個清晰的夢,夢見領著鳥飼先生走在中國一所大學的校園里,和他說:這就是中國。
學習班的成員經(jīng)常參加技術士會的活動,來中國與科技工作者交流,和中國有需求的企業(yè)進行對接。這些為日本戰(zhàn)后高速成長奮斗了一生的老專家們,在知天命甚至耄耋之時選擇用另一種方式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認真、執(zhí)著、堅持和未泯的童心始終伴隨著他們。(作者/潔塵、公司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