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天一舞長袖

　　做僑批業(yè)本不需多少本錢，但有三點是必須有的：一是人頭熟，二是講信用，三要粗通文字。但本小必利微，起步后如何針頭削鐵、鷺鷥腿上割肉就是一大學問。

　　100多年前，初出茅廬的郭有品，并非樣樣齊備。如何打開新天地？我們拿不出過硬的史料，只有根據(jù)他哲嗣做大天一局留下實寄僑批封上的信用戳及零散的資料，做些合理的揣測。

　　凡事親躬親為，辦不成大事業(yè)。南洋諸島諸埠開店經(jīng)營的大多為華僑，這為郭有品經(jīng)營僑批業(yè)提供了舞臺。郭有品誠懇拜訪了一些老鄉(xiāng)開的商鋪，約定了代理人。這些人在南洋已站住腳根，有的還在南洋娶妻生子，妻兒附帶看管丈夫的小店，這些店鋪經(jīng)營的物品干凈、干燥，對僑批不造成污染。和氣生財，這些店本來就是華僑工余聚會的小場所，大家喜歡來閑坐、休憩、談天說地；老板又粗通文化，與外界多有聯(lián)系，對僑批的收攏特別有用。替文盲華僑代寫書信，甚至碰到緊急關頭還可賒些錢款，先寄給唐山，待回批到達才清償。代理天一僑批局業(yè)務還可賺些錢補貼家用，一舉數(shù)得何樂不為。

　　1906年丙午年，從“垊”(菲律賓馬尼拉)的天一封可見一橄欖形紅戳，上面可見“垊洲仔岸布店 138號 郭有品信局 郭曲沃林仰理信”。布店商品干凈干燥，正適合代理僑批的要求。另有“郭有品天一銀信局 住垊州仔岸朱細里畔門牌第二佰一十九號內(nèi) ” 三排無框紅條戳。經(jīng)請教王和貴、鄭來發(fā)先生，他們說“朱細里”是漳州話的“賣雜細”，還有煙雜店、灼(燭)店(拜神用臘燭神紙)，這些店鋪與當?shù)厝A僑接觸面甚廣，等于為郭有品為天一批郊做很實用的廣告。

　　不必親歷親為，布局城鄉(xiāng)小鎮(zhèn)有信譽的代理店，輻射涵蓋各自區(qū)域。很快郭有品就擁有一個替他到各地收攬僑批(華僑信件及款項)的網(wǎng)絡，這網(wǎng)絡也可派送回批。這為他做大做強僑批業(yè)務打下堅實的基礎。

　　在天一僑批封上還見到這樣的信用戳：“郭有品批館設在鄉(xiāng)社兼理番關分局 　要信逐幫接續(xù)設法異常分批無酒資 　交信銀送到貴家免費住龍溪廿八都流傳村?！睆倪@個三排無框紅戳我們可以看到天一局在國內(nèi)僑鄉(xiāng)如何運作：要信逐幫接續(xù)，設法異常。僑批到廈門口岸，批局水客們接過來，馬上核對僑批與幫號、款項是否合榫，重新與原幫號接續(xù)編幫編號以分別發(fā)往相應方向路程，還須面對海關與郵政的種種留難，所以說“設法異?！?，萬一幫號款項與批信有差池如何銜接補救也須設法處理；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nèi)把僑批“送到貴家免費”且“無酒資”既不能向僑眷索取小費，以此取信顧客。而民信局經(jīng)營國內(nèi)信函，視路途遠近索取不菲資費，信封上還可能批注：“到給酒費若干文”。

　　這個戳式還有一個重要信息須要解讀：“郭有品批館設在鄉(xiāng)社兼理番關”。把批館設在鄉(xiāng)社即下文所說“龍溪廿八都流傳村”是郭有品兒子們的大手筆，據(jù)郭有品的第五代孫郭柏齡先生介紹，恢弘的天一總局舊址當?shù)厝巳粤晳T呼之為“批館”。

　　當時整個中國尤其是農(nóng)村文盲者居大部，中國文字尚讀寫不來，更遑論曲里八拐的英文。出入廈門海關，要辦理各類通關文書，對文盲者仿佛滿紙?zhí)鞎?，難倒很多鄉(xiāng)下人。到了居留國，又是另外文字，有荷蘭文、法文等等。所以閩南人出洋，就有人代辦各種通關手續(xù)。郭有品和他的團隊(合伙人、伙計)有了出洋經(jīng)驗、見識，可以為老鄉(xiāng)們安排出洋的種種事項：從家里出門到廈門間的飲食、住宿；代辦船票；代辦一大堆出番關手續(xù)；代辦到居留國入關應付種種刁難；如何應對目的國海關詢問，要記熟哪些語言；送到地頭代找親戚朋友，或安排到同鄉(xiāng)會之類機構(gòu)過渡，代找“頭路”(工作)，當然也代寄僑批。

　　登記這些新客的所有詳細信息，這些人就是該僑批局潛在的鐵桿顧客，這些新客本來就是本鄉(xiāng)本土的親戚朋友。

　　很多人包括中外郵局、中外銀行等相關人員都猜不透：僑批上地址不詳，人名不詳，為何可妥當送達，并及時收攏回批，送到同樣地址不詳?shù)暮Ｍ饧呐耸种?，尤其是回批，根本可以不寫收信方地址，只寫個收信僑胞的名字就萬事大吉。

　　親民草根的僑批局，絕沒有郵政、銀行“官局”衙門式的派頭。他們替客戶們代寫書信，甚或代墊款項；歇歇腳，喝幾口水，聊一會天，談些親友的遠景近況。銀行、郵局職員如果停下手頭工作來接待顧客、閑談喝茶，你瞄一下他們主管嗔怒的表情。

　　天一局的草創(chuàng)者郭有品先生，應該就是利用閩南鄉(xiāng)親這種親和力，以各國、各地已站穩(wěn)腳跟的、星羅棋布于各大小城市、鄉(xiāng)村小鎮(zhèn)的小店鋪為代理店，收攬僑胞的僑批，慢慢織起廣泛的通信、匯兌國際網(wǎng)絡。他并不以鄰為壑，而是妥為溝通。歷史上漳、泉民眾經(jīng)?；椴?、爭執(zhí)甚至械斗；而郭有品先生首批建立的天一分局，晉江安海就在其中，這是出人意料的。

　　還有一說，在菲律賓，泉州王順興批局、漳州天一局兩家真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嘆。王順興兄弟一心，其利斷金；他們又有泉州人的身份，在菲律賓很快就發(fā)展壯大。天一局在此地要做大做強，無疑有限，這是一個瓶頸。泉州僑批收藏家吳寶國先生觀察得出結(jié)論：唯其在菲律賓業(yè)務超不過王順興僑批局，迫使郭有品把目光轉(zhuǎn)向南洋諸國——馬來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緬甸、越南、泰國、柬埔寨，成就了天一局在閩南不可撼動的地位。塞翁失馬，失之東隅，天一局首創(chuàng)的國際匯兌、通信網(wǎng)絡，可能是在王順興批局擠兌下逼出來的。

　　充分利用各種店鋪來代理天一局僑批的吐納，給他們充份信任，也給他們合理的報酬，這就是天一局和其他僑批局的不二法門。天一局和其他大多企業(yè)一樣，一開始也不是財大氣粗的。只是郭有品先生善于把握商機，把僑胞托付的款項購買當?shù)匾恍┪锲贰懔?、藥材等土特產(chǎn)，還有西洋、日本的水泥、鋼材、磁磚等暢銷物運回唐山，脫手后獲取利潤，甚而比僑批收費更可觀。后來還利用各地金融差價調(diào)動頭寸，把僑批局做得更大，長袖善舞。(蘇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