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春風和煦的一個晚上,日本千葉縣某市的華人張洪家中擺開了宴席。這是他家從4月起成為自治會小組組長以來第一次辦小組活動──與小組成員的親睦會。
小組一共是8戶人家,大家每年輪流“坐莊”,擔任小組長。小組長的任務其實并不重,主要是隔三差五接到一張來自自治會的通知,然后將它夾進“回覽板”里,挨家挨戶發(fā)放。此外,一年有那么兩三次町內會議,大家嘻嘻哈哈點頭哈腰,最后也沒商量個什么出來──因為本來也沒有多少大事要商量。除此之外,小組組長實在不知道該干什么。然而,今年張洪卻想將這親睦會搞得熱熱鬧鬧,因為他帶著妻子住到這里兩年多,受了街坊許多幫助。他想藉一個機會感謝,更想與街坊鄰居此后也親熱相處。
這天的餐桌上有各家端來的菜肴,日本的“煮物”、壽司和油炸大蝦,張洪和他的妻子則在廚房包餃子。他們的小兒子張龍剛剛滿一歲,剛剛學步,在廚房和榻榻米的房間之間興奮地走來走去,迎接一屋子人對他的贊美和關切。
張洪與他的日本鄰居們高喊“干杯”將啤酒碰到一起。張洪說,他家搬來這里便加入自治會,而此前在關西居住時也很愿意與自治會的同會即周圍居民們友好相處,因為與鄰居們打成一片,是一個人、一個家庭安居樂業(yè)的狀態(tài)。
日本目前有3000多個自治會。自治會,類似于中國的居委會。它是民間的傳統(tǒng)紐帶聯(lián)系著街坊鄰居。它的存在有些溫情脈脈也有些強迫概念,因為只要你落戶于一塊土地,就有人來向你收自治會費,一般是一個月200到500日元,以200日元和300日元為最多,半年收一次。也許你什么活動也不愿意參加,也許你覺得將錢交出去很不情愿,但據(jù)記者了解到,絕大多數(shù)華人都入鄉(xiāng)隨俗地入了自治會,即使不參加活動也繳納了自治會費。
用一位交了10來年的華人的話來說,是不好意思推托,不好意思不交,盡管交得不情不愿。最真實的生活由柴米油鹽這些瑣碎小事組成,最貼近老百姓的是吃喝過日子,加上自治會。在記者采訪到的華人“自治會經(jīng)驗”中,酸甜苦辣五味雜陳。有人說好,好得就像親人,就像篇首的張洪一家和他們的日本鄰居們。有人說壞,壞得忍無可忍,讓當事人聽到“自治會”這3個字就煩,砰地一聲關門。也許,參加自治會的甜酸苦辣經(jīng)驗談,也是華人在日生活的一個側影。
遠親不如近鄰
張洪在自治會小組親睦之夜與鄰居們干杯喝得稀里胡涂,他醉眼迷朦看面前的大嫂大叔和寶貝兒子,感覺回到了家鄉(xiāng)的弄堂口。那里夏天夜里大家乘涼,小孩子是大家的寶貝,誰都可以疼愛和管教。冬天找一家人家打撲克直到天昏地暗。
兩年前張洪和妻子從關西搬來,第二天就上鄰居家打招呼,鞠躬問候,請多關照,下午就有自治會的人上門來,讓他們填地址姓名和電話,還送來一份町內地圖和町內大伙兒的聯(lián)絡簿──這就算和組織接上了頭。幾個月后張洪的妻子懷孕,周圍的大嫂大娘全都聞訊而來,孜孜不倦地講授婦道知識,從此后隔三差五有人噓寒問暖,張洪得以全心上班,好象一下子從自治會蹦出來好幾家妻子的娘家!霸谖移拮討言衅陂g,還有后來生產(chǎn)的時候,真是多虧了町內會的鄰居們,因為我們兩家的父母都身體不好,不能來日本伺候月子!睆埡樾χf。
與自治會建立了良好關系的多數(shù)華人是居住在首都圈以外的地區(qū),也許因為這些地方地域連帶感強,人情純樸。
一位住在群馬縣的讀者于悅盛來信說:“剛來日本的時候很孤獨,沒想到周圍的日本人對我這么好,町內會組織春游、賞花,他們教我日語,教我做日本飯菜。這里沒有都市的熱鬧,可是山清水秀,出門大家都是熟人。我常常想起中國的俗話來,遠親不如近鄰,非常親切!
住在幕張本鄉(xiāng)的華人梁少輝不無得意地給記者看他們的自治會這一年以來的活動:
去年3月27日,在消防署參加防災訓練比賽。
5月22日,保齡球大會。
8月28日,夏日乘涼大會。
10月17日,地區(qū)大運動會。
10月30日,散步大會。
今年1月29日,溫泉旅行。
2月26日,料理教室。
3月26日,防災訓練比賽……
在這些活動中,梁少輝一家與周圍鄰居增進了交流,從一個外來者漸漸融入地區(qū)生活,他的兩個上小學的女兒還參加了地區(qū)兒童會,動不動有點小活動,分點小零食。原本孤寂的異國生活因此而有聲有色。
各人自掃門前雪
也有人對自治會深惡痛絕,首先因為它耽誤了星期日的睡眠。由于大多數(shù)人平日都要上班,周日的早上成了自治會開會以及舉辦各種活動的最好時機。如果只是一個按時交納自治會費,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顧的會員倒也算了,似乎交一筆會費只是走個過場,這才算是這個地區(qū)的居民了一樣。而因為許多地區(qū)的自治會小干部都是大家輪流坐莊,所以又出現(xiàn)了很多躲也躲不過的任務。
東京都八王子市的陳淑芬家就在搬去3年后輪上了當班長。任期一年。陳淑芬說這一年簡直就是她家的地獄。三口之家的陳淑芬家平日夫妻上班小孩上學,惟有星期天是一個大睡懶覺的日子,可是這一年里常常被拉去開自治會的會議!坝袝r候我想,干脆這周裝糊涂,不去了,結果到了8點半就有人按門鈴,不依不饒地一個勁呼喚我們家開會去。如果是真有什么事情也就算了,可是他們開會簡直就是浪費時間。一開始是煞有介事的開場白,然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看著很熱鬧結果空空如也!
為了商量是否在路口樓邊設一個“駐車禁止”的牌子,十幾家人每周派出一人開會,持續(xù)3個多月,終于定下來,從自治會費里拿出錢來,買3個牌子插在樓房旁邊。
對于這樣低效率的自治會開會等活動,陳淑芬說真是后悔沒有意志堅定地拒絕加入。一年時間苦不堪言,她從第二年起就以丈夫不同意為理由而拒交會費,因此而獲得一身輕松。本是為了加強地域溝通的自治會,其聯(lián)系功能正由于強大而有時候對于少數(shù)人來說殺傷力也強。
住在橫濱的一位華人小鳳告訴記者,他們家為了躲避來自周圍街坊的怪異目光而不得不搬家。小鳳剛搬到橫濱時,隔壁鄰居就熱情地與她嘮上了家常。搬家公司的卡車還沒走,鄰居就站在外面熱心地告訴小鳳,哪里有價格便宜的超市,小鳳對此很是感激。
此后由于一些諸如扔垃圾之類生活小事的糾紛,當初那位熱心鄰居對小鳳突然態(tài)度大變,其實如果她開誠布公地向小鳳提意見也就算了,可是她當面滿臉笑容,背后卻將小鳳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向自治會所有其它成員匯報。其結果是小鳳出門時感受到來自左鄰右舍異樣的目光,她多次想問問怎么回事但不知道應該問誰。在地區(qū)組織的盆舞大會上,那位女鄰居喝醉了酒才向小鳳說真話,告訴她她家垃圾扔得不對,因此不被大家所接受。小鳳感到十分委屈,深深感到日本人的行事作風與中國不同,因此而下決心再不參加當?shù)氐淖灾螘?br>
有不少華人也拒絕參加自治會,理由首先是需要交會費,會費多用在居民一起活動后的飲食等上面,比如大家拔草綠化居住地,然后一起喝啤酒干杯。對于從不參加這些活動的人,不愿意交會費也是情有可原。就像一位來日本10多年一直拒絕加入自治會的周先生所說:“為什么要加入?當年在中國的里弄,受夠了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居委會老太太的苦,如今來了尊重隱私的自由國度,一定要過我行我素的日子,堅決不參加什么自治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因人而異,各取所需,應該是大多數(shù)參加自治會的華人駕輕就熟地與周圍鄰居相處的訣竅。面對拒絕參加自治會的華人,張洪向記者表示,不應該放棄與日本鄰居和睦相處的機會。如今的都市社會,大門一關,誰都不認識誰,因此而出現(xiàn)同樓多年卻不知道隔壁是什么人的情景。雖然日本社會甚至都市本身就是這樣,目前中國城市和日本城市都存在這種城市孤獨的情況,但像張洪這樣性格開朗的人在與日本鄰居的交往中,更能夠如魚得水地融入當?shù)厣钜彩鞘聦崱?br>
加入還是不加入,在很多人心目中已經(jīng)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加入以后怎么辦,是跟著那些有閑的日本鄰居消磨甚至浪費掉休息時間,還是只交費不參加活動?
住在東京都葛飾區(qū)的華人老于說,是否加入自治會,在他來說是以結婚為界限的。婚前的單身留學生生活,經(jīng)濟拮據(jù),時間也沒有,并且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有需要加入自治會的理由。但結婚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就不同了,他希望自己的家庭與鄰居關系友好,其樂融融。因此,他在婚后便加入了自治會而且積極參加各種活動。但老于也說,日本人性格都是表面上特別和善,心里即使有意見也不直接說出來,這讓人很難做。因此,他現(xiàn)在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方式與自治會周旋。參加活動、發(fā)言、做事,都是不卑不亢,甚至有時候還來點靈活戰(zhàn)術。
老于介紹經(jīng)驗道:“對付自治會,要不遠不近,既和周圍相處愉快,又不要占去自家太多時間,更重要的是自治會一些傳統(tǒng)的弊病,要么躲開,要么打破,反正不能跟著他們被套了進去!
去年,老于家當班長,便去參加了自治會的周日會議,他陪著一幫人坐了兩個小時,竟什么都沒商量出來。老于便勇敢地發(fā)言,給大家出了個主意,然后大家贊成通過,就算結束了。事后還有人夸老于幫了他們大忙。其實,主要因為日本人在人群里習慣于不發(fā)表自己的意見,習慣于聽取別人的,然后含蓄地點頭微笑。這時候只要有人肯說話肯出主意,大家也就附和了,似乎開會開那么長時間就等著有人發(fā)言。
除了自治會開會,在日常相處中老于家的宗旨也是“靈活機動”,當一堆大嫂大姐圍著說東家長西家短的廢話時,于家大嫂總是找個借口就溜走了,而自治會組織的拔草、清掃垃圾箱這些活動,于家總是積極參加,給周圍留下干凈負責的印象。
有關自治會的甜酸苦辣,華人讀者發(fā)來的只言詞組最是真切而精彩:
“我在中國受夠了里弄阿婆的干涉,我來日本難道還要吃二遍苦受茬罪?堅決不加!有那錢我不如買煙呢?”
“入鄉(xiāng)隨俗嘛,我家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一直加入的,但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日本的統(tǒng)一,什么都是統(tǒng)一,連自治會收給紅十字會捐款的費都是統(tǒng)一的,一家收200日元,開好了收據(jù)來收錢。萬一我不想捐呢?又萬一我愿意多捐呢?”
“和那些老頭老太搞好關系很要緊,哪兒有賣便宜貨的,哪兒的托兒所好,哪兒的老師好。他們全都知道!
“在一個地方住下了,就作為當?shù)鼐用窭侠蠈崒崊⒓影。老百姓的生活就是柴米油鹽,還有自治會!
(來源:日本《中文導報》記者:杜海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