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來時路
海外謀生瑣憶之二
文/孫嘉瑞(斐濟)
我在餐館打工時,老板待我不薄,付我50元周薪,在1982年這點錢足夠交房租水電,買菜吃飯,當然是五角錢一份貓魚之類的“小菜”,外加星期天一家三口看一場電影,入場一人一元,五角買一瓶可樂,一角五分買一包炸薄脆。夫妻倆和剛滿兩歲的女兒,一人吮一口可樂,分享一包薄脆,一邊欣賞舊得有雪花的西片,卻是樂也融融,更成了我廚師生涯的唯一樂趣。 老板人好,我也盡力幫他,生意不忙時替他在餐館向街的玻璃櫥窗上畫龍鳳及古代仕女,寫菜牌,最后還照他提供的圖片,為他畫了一張很大的裝飾畫“宮廷夜宴”。老板當我是他兄弟,所以對我無話不談,慢慢地我也了解了他的家境,在樂觀而永不知倦的外表下面,他也承受著許多難言的困苦與煩惱。 老板是廣東人,身材矮胖,但風流成性,浪漫情史頁頁曲折離奇,現(xiàn)任太太是位土著美女,來自勞群島,該島出美女,眼睛很大且睫毛特長,鼻梁筆直高挺,據(jù)說是與玻利尼西亞血緣有關(guān)。她是一位“過氣糖姐”,每年9月勞托卡都有個“蔗糖節(jié)”,并舉行選美,人們在草地上搭棚賣小吃、開賭檔,架起風車與旋轉(zhuǎn)木馬,四面八方的土著與印裔都涌來湊熱鬧,十足一場土風嘉年華!老板每年都租一攤檔賣雞什碎和炒面,當年參選的黑姑娘就是吃了他的炒面,被他抓住她的胃的同時也抓住了她的心。老板本想賣炒面賺幾個錢,沒料到卻抱得美人歸,不由喜出望外!我在老板家中見到了糖姐當年參加選美的玉照,還帶著白手套呢,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戴的是大陸工廠里使用的勞工手套。 在“過氣糖姐”之前,老板曾有過一印度相好,長得極標致,身材前挺后翹。尼采在《權(quán)力意志》中寫道:“你到女人那里去,千萬別忘了帶鞭子!”而老板沒帶上鞭子,反而讓美婦帶走了他一幢房子與面包爐。這印度美婦為他生了兩男一女,據(jù)說她離開老板時,剛生下小女兒,之后就再也沒回來看過三個孩子一眼。坊間流言更傳說該婦人因特別艷美,故與老板過日子時就紅杏出墻,而老板卻“親見桑中遺芍藥,學青盲,假做癡聾耳,姑忍辱,勿多事……且由她,鶯鶯燕燕,私歡彌子……” 后來這不安份的婦人,終于嘗到了放蕩的惡果,她陷入一宗三角情戀之中,當她與其中一位情人在“糖城酒店”纏綿時,另一名妒火中燒的情人闖入將兩人殺死,然后自刎,此案一度轟動斐島。 “過氣糖姐”也不是省油的燈,她也帶了一個兒子來嫁老板,這幾個孩子與老板夫婦之間的爭吵無日無之,我是廚師,每天要給這幾個孩子做吃的,有時小女兒告訴我要一份雞炒飯,讓“糖姐”聽見了,轉(zhuǎn)身往桌上扔出一盤剩菜,厲聲喝道:“這是給你的!”我也常趁“過氣糖姐”不覺察,往她盤里添一只煎雞蛋。 老板喜歡到處跑,不愿守在店里,“過氣糖姐”卻特愛打扮,兩手十指戴了六七個鉆戒,閑著沒事,就翹起胖腳,用藥水洗她的鉆戒,洗完了戴上還伸到我鼻子底下問道:“漂亮嗎?四千元一只呀!”那年圣誕,眼見我來后餐館生意有長進,她硬逼著黃老板添置了一套數(shù)千元的桌椅柜床十大件,外加一套兩千元的音響。由于客廳太小,一式六件的桌椅往里一擺,靠墻坐的那位要從桌子底下鉆過去才能就座,這份差使當然又是非小女兒莫屬了。 “過氣糖姐”還從家鄉(xiāng)帶來一個“近身”,長得活像猩猩,此姝人丑心更丑,處處與我為難,自己笨手笨腳打破碗盤或做錯事情,都栽贓于我,攪得“過氣糖姐”對我惡形惡相,我又不會講英文,只好耽在狹小悶熱的廚房里生悶氣。后來我才明白“猩猩”與我作對的真正原因,她看穿了老板大咧咧的個性,還有“過氣糖姐”好吃懶做的弱點,早已盤算著獨攬“X氏餐室”大權(quán),我來了以后,眼見老板和幾個孩子跟我相處甚篤,我又出了“大廚”之名,她就認定我為障礙,立心要將我除掉,給我找了不少麻煩。 在斐濟的華人,與土著通婚的不少,據(jù)說相當一部份是錢財散盡,坐吃山崩。老板亦不例外,自“過氣糖姐”過門后,鄉(xiāng)間親戚朋友一串串到訪,按斐濟土著鄉(xiāng)規(guī),凡父親之兄弟概稱“父親”,母親之姐妹概稱“母親”,所以老板一下子就有了幾個岳父,幾個岳母,其他大小姨大舅爺小舅子約有幾十之眾。這哪里是一家人,簡直是一隊兵,來人走后,府上猶如遭“掃蕩”近乎“三光”——錢光、米光、衣光!南太平洋土著原始村社部落的“以多潤寡、均分有無”生活傳統(tǒng),使得城里住客不得拒絕鄉(xiāng)間來人,否則將為部落族人唾罵不齒,土語“KELEKELE”就是免費索取之意,有朋來自遠方來,向你KELEKELE,你是不可以拒絕的。先是岳父岳母大人正身到來,KELEKELE了二千元,然后就是各親戚的陸續(xù)到來,“過氣糖姐”不時飄進廚房來吩咐:“SUN,炒八個雞什碎,煎五份牛扒加雞蛋!”去而復來,一批又一批,老板的小餐館那經(jīng)得起這支大軍的KELEKELE呀! “X氏餐室”在老板沉迷玩樂疏于管理以及“猩猩”的明搶暗偷之下,再加上村里來人的折騰,日漸蕭條飄搖,有時交不上電費,營業(yè)之中被切斷電源,一些供應商也拒絕賒肉蛋油米等原料。老板面上笑容不再燦爛,“過氣糖姐”也不再炫耀鉆戒,孩子們捱打的次數(shù)也明顯增加。眼看飯碗不保,為另謀出路,我想從“爐頭”轉(zhuǎn)向“鋤頭”,向當?shù)乩蟽S鐘球討教,揣著他給我的一個地址,登上了去首都蘇瓦的大巴,開始了新的旅程。 ……
(待續(x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