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黃炳瑞 撰文/林小宇
福州是一座具有兩千多年歷史的文化名城，城內的三坊七巷正是這個千年古城歷史和文化的精髓所在，三坊七巷是南后街兩旁從北到南依次排列的十條坊巷的概稱。在近代中國，沒有一個地方像三坊七巷這樣孕育了一大批的名人：嚴復、沈葆楨、冰心、何振岱、林覺民等等。
也就在這里還有一個故事，一個街道小工廠的故事，一個值得述說的故事。
古民居里辦作坊
1958年5月有一家華僑漆布廠在這里誕生，當時的漆布廠就設在三坊七巷的宮巷10號。原來這里是福建省歸難僑招待所，住有20多名來自印尼、馬來西亞、日本等國家的歸僑，他們因各種原因暫時還安排不了工作，只能靠政府的津貼過日子。當時“大躍進”的社會主義建設熱潮讓他們坐不住，于是向當時的福建省僑委領導提出“生產自救”的要求，表示不再白吃國家的飯，要用自己的雙手“勤勞自富”。于是省僑委用100多元錢從南門兜盤承了一家布黑板作坊，并投入2000元作生產資金。盤承過來的這家作坊的財產只是一個刮黑板的小木架、幾把用鐵皮做的刮刀、剪刀、錘子、料桶和幾位師傅。
布黑板的制作完全由手工來完成，先將棉布固定在一定比例的木架上，然后用豬血涂抹其上，待干燥后，再把布面磨得平整光滑，隨后將黑色的油漆多次刷在其上，晾干后把布邊修剪整齊，裁成各種規(guī)格，并在上下訂兩根上過漆的木條，便成為可以卷曲，攜帶方便的黑板。這種產品的生產工藝簡單，不需要復雜的設備，投資成本較低，很適合這些歸僑工作。
我是1958年6月份從廣東來到福州的，到了漆布廠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工廠的生產都是在宮巷10號進行，那是一座非常大的古民居，布局嚴謹，院落相連，中軸對稱，以木結構承重，有精雕細刻的石木構件和舒展的大紅斗門，宅院四周或左右圍有土筑的馬鞍形風火墻，有的墻峰飾以飛龍飛鳳、花鳥魚蟲及人物風景……很難想象，這么一座原本應是達官貴人的大宅院，在那特定的年代卻成了一家不足30人的街道小廠。宅院里的走廊、天井、露臺、大廳都派上了用場，由于生產急促“上馬”，院里顯得有些凌亂擁擠，歸僑們也是干得手忙腳亂，當時，工廠沒有工作服，歸僑們僅有的幾件衣服也被染得污跡斑斑，但誰也不在乎。
不久后，大家覺得目前生產黑板布的方式不好，落后又費時，按黑板的大小先將布匹裁斷，然后將其用鐵釘固定在木架上，用小刮刀將豬血刮在上面，這種做法不僅產量很低，而且操作復雜，耗時耗材，一個月才生產50平方米的布黑板。就在這時，從上海招收了20多名文化程度較高的年輕歸僑，為工廠帶來了“新鮮血液”。新老歸僑們很快形成合力，大家出主意想辦法，提出了根據場地的情況，將整匹布作大面積的裁斷的改進方法，并用竹片架把布撐開，特制一種由兩人同時操作的長刮刀代替原有的小刮刀，沒想到這種做法一下將月產量提高到5000平方米，7個月下來共計生產布黑板13150平方米，產值達到6萬多元，有16000元的利潤。這是一個重要的數字，就是這16000元表明我們這些曾靠國家提供生活費的“消費者”從此成為了光榮的“生產者”，這是多么偉大的變化。
由于工廠生產的布黑板質量好，中國文化用品公司福州批發(fā)站全部包銷了我們的產品，當得知不僅省內使用我們的產品，遠在哈爾濱、內蒙古、新疆的邊遠省份都在使用時，大家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這些接踵而來的好消息對我們這些歸僑鼓舞非常之大，那時我感到自己精神格外的飽滿，覺得融進了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高潮里，和所有人一樣都在做一件偉大的事業(yè)。
汗水讓我們感受到小巷的美麗
工廠通過勞動競賽和科技改造，布黑板班組產量又從每天的40平方米增加到80平方米，不久，又提高到120平方米，宮巷的大宅院已容不下熱火朝天的生產，很多的工作只能在宮巷的巷道里進行，那時，小巷被無數的白紅黑布裹纏，人們穿行在這些氣度不凡的色塊中，似行云流水，又像游走于夢幻和彩繪之間。很多人慕名前來參觀我們的勞動，都會被宮巷的這番景象所震撼。那時的天空很美麗，因為只有在晴空萬里的時候，小巷才能如此的絢爛；只有在這里揮灑汗水的人，才能真實地感受到小巷的美麗。
工廠的發(fā)展突飛猛進，產量增加的速度快得令人驚奇。到了1959年底，每天生產的布黑板達到1000多平方米，這與工廠剛開始的月產50平方米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差異；工廠的產品很快在全國各地銷售，華僑漆布廠的名聲也隨之傳播出去，也引起了各級政府的重視，并得到他們的關懷和幫助，從此小小的工廠成為了“大躍進”的一顆閃亮明星，是歸僑的汗水凝結的。當時歸僑們熱愛這個工廠，就像愛自己的家一樣。
終于有一天，宮巷容不下迅速壯大的工廠，漆布廠在福州晉安河畔上有了新的廠房。離開宮巷的那天，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只是默默地望著這曾經熟悉的地方。眼前這小巷的青石路我不知來回走過多少次，也不知有多少汗水滴在上面，小巷濃縮了我們太多太多的回憶。
小作坊終成大企業(yè)
工廠后來改名為“福州華僑塑料廠”，成為了國家二級企業(yè)，福建省的百強企業(yè)，生產的產品不止是布黑板，還有品種繁多的塑料產品，成為了福州的“窗口”企業(yè)，塑料行業(yè)的“龍頭老大”。那時有重要外賓來福州，省市政府都要安排他們參觀工廠。上世紀80年代，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也曾來這里參觀。工廠的產品更是聲名遠揚，“白鴿牌”微孔泡沫塑料拖鞋遠銷亞非歐等國家和地區(qū)，到1987年，工廠的產值達4300萬元、利潤達600萬元，有職工1488人。
現(xiàn)在福州市把三坊七巷作為文物保護起來，這無疑是對林則徐、嚴復、沈葆楨、冰心等一代偉人的敬仰，他們?yōu)橹腥A民族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們的事跡將流傳千古。但上個世紀50年代發(fā)生在三坊七巷的這段故事，也是一篇可歌可泣的感人篇章，不同的是，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集體，他們像是戰(zhàn)場上的一群無名英雄，默默地工作，把自己的美好年華都獻給了熱愛的祖國。
他們的名字叫歸僑。
（來源：福建僑報。黃炳瑞，印尼歸僑，男，現(xiàn)年76歲，退休前任職于福州華僑塑料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