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僑的故事:登上海皇輪
劉雪嬌/口述 林小宇/執(zhí)筆
冷漠的裁縫,我的繼父 我家在印尼北部的丹戎檳榔,父親是裁縫,母親是舞女。 小時候我經(jīng)常聽到人們議論我母親,說她非常的漂亮,我有時也仔細觀察,感覺她確實很美麗,似乎印尼女人的美麗都集中在她身上,這還不夠,她的皮膚不像當?shù)厝四菢拥暮诩t,而是像雪一樣的潔白。父親與母親相比就顯得很一般,他與普通的印尼男人沒有什么區(qū)別。 我是這個家庭唯一的女孩,可我卻沒有什么快樂可言,母親有很多的應酬,忙得無暇管我,父親每天板著臉,低頭做他的裁縫。我常常蹲在角落看著他工作,當他抬頭看我時,那眼神常常像看陌生人那樣冷淡。他幾乎不與我說話,也許他天生就不愛說話。 有時我會不愉快,每當我看見別人家的孩子跟父母一同上街,他們其樂融融的樣子總讓我感到妒忌,尤其看到別人的父親與孩子一同玩耍,更讓我感到難受。不知為什么,我有時暗暗地祈禱上天再給我一個愛我的父親,和愛我的母親。 平時,來我家的人很多,有的找我母親,有的找我父親,偶爾他們也跟我打招呼,稱贊我是一個小美人,可我都不太喜歡他們。但有一個人卻不一樣,他幾乎每月都來我家一次。來我家時,他很隨意地與父母點點頭,不像別人那樣寒暄幾句。他不像一般的客人,倒有點像個主人,我不知他是找母親,還是找父親。他總會找機會和我說話,問一些日常生活,請我講我所知道的故事,有時還會讓我唱唱歌,跳跳舞。在我說話時,他總是認真地聽,有時他聽著聽著就開懷大笑,常常笑得滿臉通紅,笑得眼睛里閃著淚花。每當他要離開時,他會把一些小禮物送給我,并用他的大手輕輕地拍拍我的頭,這時他的面容顯得很和藹,此時,我會說“叔叔再見”。 快樂的“叔叔”,我的父親 以前我不愉快時都是一個人躲在家里的角落里,或賭氣、或流淚。有一天,我獨自一人來到海邊,望著翻滾的海浪,心里又有一股無名的惆悵,也許我在渴望一種愛,一種我所沒有的愛,一種我能得到的愛。我就這樣靜靜地在海邊坐著,一直到太陽西下,天空一片紅霞,這時我很驚訝地看到那位叔叔來到我跟前,他似乎也不高興,他問我,你愛這個家嗎?我對他搖了搖頭,他又說,你想離開這個家嗎?我點點頭,于是他牽著我的手,我跟著他到了碼頭,登上了他的游艇。 就在那天晚上,我才知道,這位“叔叔”就是我親生父親,而那位冷冰冰的裁縫是我的繼父,那年我才5周歲。 我的外祖父是英國人,外祖母是印尼人,母親是混血兒,而我親生父親是中國人,因此我是三種血統(tǒng)的混血兒,那時我的印尼名字叫阿米拉,在我1歲時,父母離婚,母親改嫁給裁縫,我就跟著母親過日子。 人們常常忽視已有的東西,一旦失去,又覺得可惜。母親在失去我的以后,變得很焦慮,她發(fā)瘋似地要重新得到我,父親只好與她7次對簿公堂,在這場爭奪“我”的戰(zhàn)爭中,父母雙方耗盡了精力和財產(chǎn)。我記得法庭讓我同時牽著他們倆,并且選擇其中一人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位中國父親,盡管母親的眼淚也會讓我感動,但現(xiàn)在的這個父親不再是那位冷漠的裁縫,而是能給我?guī)須g樂,帶來幸福的真正父親。 1957年7月3日,曠日持久的撫養(yǎng)權(quán)官司終于有了結(jié)果,我的中國父親得到了對我的撫養(yǎng)權(quán)和監(jiān)護權(quán),走出法庭時,父親緊緊地抱著我,眼淚像泉水一樣的涌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流出這么多的眼淚,也是從那時起,我與父親再也沒有分開過。 父親在小城里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經(jīng)營著小城僅有的兩座電影院,我與父親住的房子緊挨著電影院,家里應有盡有,為了更好地照顧我生活,他請了傭人,這在當時當?shù)厝A人圈子里是很少有的。父親不管多忙,他都有固定時間陪我,每天上學都是由他駕車送我,有時他會偷偷讓我駕駛他的汽車,那時他緊張得滿頭大汗,但他也是和我一樣的愉快。 和父親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感覺我就像一只自由的小燕子。我愛穿粉紅色的衣裙,它總能代表我喜悅的心情;我愛在雨后有積水的路上溜旱冰,濺起的水花讓我感到無比的刺激;我愛與父親一同參加商界的聚會,很多人會因為我的優(yōu)雅而對我贊揚。最讓我感到愜意的是,父親常常給我講中國的故事,他講《三國》、《水滸》、《西游記》,還講《二十四孝》、《增廣賢文》、《三字經(jīng)》,有時他也講他家鄉(xiāng)的往事,很奇怪,每次他講故事或往事,我眼前總會浮現(xiàn)像電影一樣的畫面,我沒到過中國,但我把我所見過最美的東西想象到這些故事和往事中。 新中國的電影在印尼放映,我總是第一個看到,從電影中我看到父親的國家是什么樣,那些如《女籃5號》、《馬蘭花開》、《劉三姐》、《我們村里的年輕人》、《平原游擊隊》等,這些電影還讓我感到中國與別的國家有很大的不同,電影中的主人公總有一種迷人的氣質(zhì),一種凜然的勇氣,電影中的故事情節(jié)會讓人融入其中,時悲時喜,因此我特別喜愛中國電影。我發(fā)現(xiàn)父親有時也會與我一樣沉浸在中國電影之中,當講到中國時,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光芒,那是發(fā)自他內(nèi)心的自豪。除中國電影,那時中國的時政消息天天都有,華人之間也是議論紛紛,但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他們是滿懷欣喜地關(guān)心中國的變化。 別了,丹戎檳榔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有的華人財產(chǎn)遭到搶劫,有的人還為此付出生命,這在華人社會上產(chǎn)生很大的震蕩,接著有華人開始變賣產(chǎn)業(yè),離開印尼。從那時起,父親以往臉上的微笑不見了,有時他一個人靜靜坐在房間里,呆呆望著窗外。有一天,父親問我:“你要不要去中國”?其實我知道父親已作出回中國的決定,而我不僅喜愛中國,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與父親分開,于是我非常爽快地回答:“我要去中國”。又有一天,父親問我,把你的國籍改成中國可以嗎?我知道這也是他的一個重要決定,我對他點點頭。還有一天,父親詢問我,給你起一個中國名字好嗎?我說可以,從那天起我的中國名字叫劉雪嬌。 1960年10月26日,我們終于離開了美麗的丹戎檳榔。我們坐著小船到新加坡,然后登上?吭诟劭陂_往中國的大客船——;瘦,那是我所見過最大的最漂亮的客輪,這讓我興奮不已,而父親卻站在甲板上,面向丹戎檳榔方向?吹剿o閉的雙唇,我知道他在抑制內(nèi)心的激動,我知道他是舍不得離開丹戎檳榔,那里有他浪漫的愛情,有他成功的事業(yè),還有他與我的故事,此時的我只能陪著父親往丹戎檳榔方向眺望。 (來源:福建僑報。劉雪嬌,現(xiàn)年53歲,退休前任職于福州北郊華僑家具廠。)
 有著中國、英國、印尼血統(tǒng)的劉雪嬌。 劉雪嬌(第一排中)與閩清中學同學合影。
劉雪嬌與父親在閩清白巖山上的合影。
|
|
|